“殿下找徐某来此,不知何事商谈?”
徐知文抬步走到他旁边,两人并肩站立在山崖边。
“不知道何要事,可你还是来了,徐相。”
何潜嘴角微扯。
“相爷可知,那日在祁州,皇上面对那样的局势,为什么毫不犹豫地转身选择了我吗?”
徐知文的脸冷下来:“殿下想说什么?”
何潜神情不变。
“皇上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偏爱。是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是非对错,他都会永远站在她身边,哪怕是为她,与这个世界为敌。”
“所以呢?”他的声音刺骨,仿佛带着寒气,“殿下想说,你就是这种人吗?”
“本殿只是想说,在这个方面,相爷做的很好。”
何潜面向他,漆黑的眸子对准他的目光。
徐知文愣住。
反应过来,看着何潜的背影,凤眸微眯。
他怎么好像...逐渐看不懂这个人了...
...
混乱过后,子衿身披皇袍,重新上朝。
叛乱众人皆处以惩戒,只是押后实施。
她平视众人:“近日里诸位弹劾的奏章,朕已经看过了。今日,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姚尚书走出来,气愤地老脸涨红:“皇上,楸侍郎狐媚惑主,多次发表谗言蛊惑于您,桩桩件件,此次差点犯下弥天大错,更是败坏您的名声!此等妖男,必须永除祸患!”
“请皇上为保君国,永除祸患!”又一人走出来。
“请皇上永除祸患!”
“永除祸患——”
所有人跪在她面前。
子衿阖上双目,不得不沉痛地做出决定。
君国平乐帝在位期间,公元前459年。
曾在皇上身边红极一时的奸臣楸染,被罢免官职,
贬为庶民。
永生不得回京。
楸染穿着官袍跪在地上,摘除头上的官帽,眼含热泪。
将它放在跟前,朝着皇上的方向,脑袋重重磕下去,匍匐于地。
“谢——主隆恩!”
眼泪滴在地上。
...
皇上没有没收赐他的府邸,或许是心软,或许是补偿,亦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此事,包括他以后过得好与不好,她都不会再关心。
本就是大梦一场...
楸染坐上了离宫的马车,只是不曾想到,来接自己的,竟是自己平生最厌恶的那个人。
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两人互对着笑了笑。
“某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不敢劳烦长孙大人相送。”
“我送的,可并不是你。”
长孙浮荼抬头看向天际,仿佛意有所指。
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物是人非。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离开京城,就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
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我楸染?
楸染掀开车帘,往昔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原来,日子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值得吗?”长孙浮荼突然问。
“值不值得,还用说吗?”
楸染神情不变,目光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只有把所有罪名都安加在他头上,告诉世人,是他教唆的皇上,是他用妖言蛊惑了皇上,才能确保她名声无事。
她是皇上,她需要的,远比他需要的多。他在世人眼里,多肮脏都无所谓,但是他的皇上,必须干干净净。
“古有祸水杨贵妃,今有罪臣楸侍郎。值了。”
长孙浮荼自嘲一笑。
“也是。”
值得或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他笑楸染失人失心,他自己不也同样身陷囹圄,抽不开身...
“无论如何,皇上都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她...”
楸染鼻头一酸,回忆起小时候挨打、挨骂、挨饿,一路摸爬滚打...
“我可能还只是一个整日庸碌无为、精于计较,又贪财好利的小侍。根本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甘愿为另一个人付出,感受为另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存在的意义...”
长孙浮荼低头怔愣,很快笃定地平静。
曾经属于长孙家的长孙浮荼,已经死了。早在皇上将他从地牢里带出来,将他安置在腿上,一点一点上药的时候开始,现在的长孙浮荼,已经完全属于皇上,属于她存在的君国。
马车,与街头另一边的一辆马车相遇。
“是相府的马车...”
回忆起从前的场景,此刻,往昔一幕幕碎片式地朝他脑海涌来。
楸染怔愣片刻,无奈地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果然,玩阴的,没人玩得过他徐知文。”
初见她时,他曾凭借一己之力,在皇上面前,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气走了徐知文。
他并非目中无人,也曾提防过这位饱读圣贤书的徐相。只是日子久了,警惕心弱了,便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时过境迁...
徐知文,终是掰回了这一局。
“都说我楸染诡计多端,但论及阴损,我对徐相真是甘拜下风。”他就是这样隐瞒过了世人的眼睛。
两辆马车即将擦身而过。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平静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徐知文平静地面向上空。
他明白自己生性凉薄。哪怕读多少圣贤书,受过多少夫子、高人的点化,知晓再多人间疾苦,也是无悲无喜的淡泊。
死人...
于他这个环境来说,再稀疏平常的事情。
背负着徐知文这个名字、这个位置的责任。他一直,都在以父母以及世人,所认为、并且希望的那样活着。日复一日。
并且,他也会带着这幅皮囊,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
徐知文阖上双眼。
...
公元前460年春,君国与哈齐联手,大破敌军。
苗国被击溃,退缩于北部边境。
他们望向天际。
严寒过去,冰冻破层。
阴云密布的天,乌云散开,晨曦第一缕阳光,照在君国赤红的军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