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在给他爹的奏疏里说的很清楚,除了大军回来,我没办法收拾眼下这个局面,几乎等于硬迫杨广了。
但是杨广会吃他这一套吗?那是不可能的,杨广太自大,在他眼里,别人都是错的,你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朕都能解决。
于是他给杨铭的回复,只有一句话: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驿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这是什么意思呢?将老百姓全数迁往城里,一来断了叛军的兵员来源,二来叛军无法从乡间百姓手里获得补给,听起来是个好办法,但是这个“田随近给”,做不到啊。
意思是迁往城内的百姓,就在城池周边分配给他们新田让他们种,有那么多田吗?
其实就跟一句漂亮话差不多,毫无实施可能,而且强迫百姓迁徙,更容易引发民乱,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田啊?
杨广给太子的批文刚刚送出,涿郡就出了一个大反贼,他叫卢明月,聚众八千人,把涿州的军仓给劫掠了一番。
按理说涿州乃重地,这里有前线大军的军仓,怎么能冒出来反贼呢?其实是必然的。
正因为你有粮食,才有反贼,反贼也不傻,也是有觉悟的,你没有粮食的话,我还抢你干什么呢?
现任涿郡太守韦保峦,已经懵逼了,丢了军仓那是要掉脑袋呢,于是他紧急征调了三千人,追着卢明月打。
卢明月也不傻,他麾下的叛军很多都是逃兵或者从前线逃回来的民夫,对军仓的位置那是知根知底,所以过程顺利,但是没抢多少,因为无法携带,毕竟韦保峦已经亲自追过来了。
民,是怕官的,虽然卢明月心里清楚,自己手下的人,肯定比官府的多,但是呢,他也知道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跟官兵正面撞上,很容易被击溃,所以他故意避开韦保峦,一路往山东跑。
涿郡,以前叫幽州,再往前叫范阳郡,知道卢明月是什么出身了吧。
没有了鱼俱罗的河北,眼下没有了主事人,基本上属于一盘散沙,不知道该听谁的,而山东呢,有张须陀。
张须陀在历史上被称为救火将军,为什么呢?抛开前年王薄那帮子发贼不说,就说现在的。
杜伏威,山东出来的,跑江淮去了,左才相,已经被张须陀杀了,李子通也往南边跑了。
齐郡章丘县,出了两个反贼,裴长才,石子河。
北海郡出了两个反贼,一个郭方预,一个秦君弘。
齐郡邹平县,出了一个左孝友。
济北郡出了六个,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吴海流,韩进洛、甄宝车。
东平郡出了徐圆朗、杜彦冰,还有李德逸的阿舅贼军。
东海郡出了一个彭孝才。
这些全都是山东的,隋唐演义中描写,隋末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其实不夸张,正史上,反贼应该是超过一百个了。
初期的反贼,不可怕,都是一些跳脚虾,真正可怕的,是后面下山摘桃子的,也就是那些门阀大族,世家勋贵。
历史上有人将隋末大乱斗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河北山东之乱,拉开大乱序幕,第二阶段,杨玄感造反,动摇朝廷根基,第三阶段,反贼互相吞并壮大,形成割据,第四阶段,李渊、王世充、梁师都、刘武周、罗艺、沈法兴、萧铣等勋贵下山摘桃。
但是这一世呢,第二阶段应该是没有了。
杨铭绝对不相信杨玄感会造反,你唯一的继承人杨元庆还特么在我手里,你不要儿子了吗?
各路军情,如雪花纷沓而至,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
苏威呢,更是在生杨铭的气,他认为杨铭没有尽力去劝说皇帝,虽然他也知道,咱们这个皇帝劝不住,但他还是在朝堂上摆脸色了。
尤其是见到皇帝发回来的那道旨意。
“行不通!”苏威语气不善道:“迁民城居,田随近给,想法是好的,根本就做不到,现在的情况是,不用等迁徙百姓了,人家已经跟着叛军在攻城了。”
杨恭仁也是大急:“皇甫无逸先期派出去的四千大军,全军覆没,兵械已经被叛军缴获,玄纵虽然连赢三场,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瓦岗贼众正在往东北方向移动,一旦进入山东,与山东境内贼人呼应,声势更壮,山东现在只有一个张须陀,独木难支啊。”
没有李密的翟让,也不是那么棒槌,毕竟是瓦岗军的创始人,还是有点能耐的。
皇甫无逸最早派出的四千大军,被人家诱敌深入,给全歼了,全歼是字面意思,实际情况是,一半投降了翟让,以至于后者实力更为壮大,但是朝廷要脸,所以叫全歼。
杨玄纵干了三场,三场大捷,杀人无数,但却似乎对人家没有伤筋动骨。
为什么呢?叛军就是平民,是源源不断的。
正规军投降叛军,可见朝廷的威严已经非常脆弱了。
杨铭深吸一口气,道:“着张须陀,领河南道、山东道、河北道三道黜陟讨捕大使,授使持节,可便宜行事。”
其实就是一句话,只要你能平叛,干什么都行,包括劫掠世家,三道之内所有官仓,你都可以打开。
等于给了张须陀三省总督之权,因为杨铭清楚,历史上张须陀干谁都能干过,就是干不过拥有李密的瓦岗寨。
李密能收拾张须陀,但翟让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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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须陀现在在山东,可以说已经被叛军包围了,但是叛军呢,迫于他的威名,没敢主动去招惹身在历城的张须陀。
毕竟左才相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而张须陀麾下,现在有两员大将,负责涿郡粮草的来护儿爱将秦叔宝,还有就是罗士信。
秦叔宝为什么会来了山东呢,他是追着卢明月下来的,韦保峦不敢追太远,只能撤回涿郡,给了秦叔宝五百兵,让他继续追。
开什么玩笑,卢明月麾下都过万了,我五百人能干什么呢?
于是秦叔宝跑去了齐郡,找张须陀,半路上在章丘县,跟叛贼裴长才干了一仗,大胜。
“眼下卢明月进驻祝阿县,裴长才,石子河在章丘县,咱们齐郡已经有了三路反贼,”爱将熊宝道:“要想往外平叛,这三路反贼必须击溃,卢明月势力最大,咱们应该先收拾他。”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不用朝廷授权,张须陀也会选择便宜行事,得罪人已经不可怕了,可怕是无法向朝廷交代。
眼下的情况,按照《隋书.食货志》记载,叫做举天下之人,十分九为盗贼。
意思是十个人里面,九个是反贼,夸张是肯定夸张了,现在是举山东之人,十分三为盗贼。
张须陀现在很清楚,自己如果继续中规中矩的平叛,山东的叛乱只会愈演愈烈,那就只能是不走平常路了。
怎么做呢?学叛军,叛军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你如果还是爱惜百姓,不敢劫掠民间补充军需,平叛就只是一个笑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面的骨,不只是士兵,更多是平民。
于是三天后,张须陀整顿大军出城,往祝阿方向去了。
这是他的第一关,这一关过不去,他连齐郡都出不了,卢明月也不是一般人,麾下贼兵已经超过三万人,对外号称十万。
张须陀呢,五千人,对外号称五万,兵不厌诈嘛,说假话谁都会。
两军就这么隔着城寨,对峙了整整四天,张须陀完全没有机会破寨,于是不得已下,只能撤退。
结果呢,他这一撤,人家卢明月追出来了。
张须陀大喜,朝众将道:“贼见兵却,必轻来追我,其众既出,营内即虚,若以千人袭营,可有大利,此诚危险,谁能去者?”
“卑职愿往,”罗士信狰狞笑道。
这小子今年,才十五岁,狠的不要不要的,别人都是枭首,他是割鼻子,去年一年,这小子先后杀贼数千余众,他麾下的卫士,有样学样,收拾战场的时候都会把尸体的鼻子给割了。
张须陀当机立断,令罗士信秦叔宝带一千人偷偷绕后,他自己则是继续吊着卢明月的追兵。
跑了大半天之后,卢明月收到了营寨被烧的消息,其实他用眼睛看,都能看到后方浓烟四起。
于是赶忙调转马头,带着大军回去救营,而张须陀也跟着掉头,衔尾追杀,而成功烧毁叛军营寨的罗士信和秦叔宝也杀了出来,冲击卢明月。
面对前后夹击,加上大营被烧,卢明月军心已乱,想要往县城方向跑,结果留在县城的叛军眼见他大败,不给他开城门。
就这样,卢明月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跟着他往西南方向跑路了。
他麾下的大军死的死,降的降,张须陀从俘虏中挑选出五千精壮男丁,并入自己麾下,实力大增。
历史上,卢明月败了之后,逃进河南,辗转多年,发展到四十万人,自封无上王,后死于王世充之手。
这就很厉害了,已经败的这么惨,以后竟然还能东山再起,不得不说这个人绝对是有能力的。
当然了,大隋不断的内乱,也给他提供了生存和扩张的空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