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萧璟欢睁开眼,看到了一墙的雪白色,空气中,呼叫器在隐隐约约的回响,听着有点遥远,消毒药水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烈了。
这里是……医院?
她,得救了吗?
萧璟欢眨巴一下眼,一寸寸游移着目光。
没错,这里是医院。
昏迷之后,她没去地狱,而是来了这里。
她没死偿。
心,在这一刻,生出了欣喜之色。
几丝暖暖的阳光斜斜的照射了进来,亮得她只能把眼睛眯紧起来。
闭了一会儿又睁开,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很快,她发现床沿边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浓发稠密,正睡着,半张脸孔被太阳照成了金色,可不正是她家那个男人么?
她动了一下手指,想去触碰他,一动,全身就牵痛了。
“嘶……”
眉心顿时蹙起。
疼死人了。
靳长宁睡得不是很沉,马上就醒了,在斜去的晚霞中对上了她的眸子,迷蒙的眼,因为看到她微皱的眉,骨碌碌转动着的清澈眼睛,而绽放出了惊喜之光:
“欢欢,你醒了?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下一刻,手被她轻轻给握住了,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将她给捏碎了似的。
“疼!”
一阵阵抽疼的感觉,终于全部回到了身体当中,她的眉心跟着就拧成了8字。
“哪疼了?”
靳长宁不由得紧张的直问。
“全身都疼。脚上疼得特别厉害。我的脚……没事吧……不会被截肢了吧……”
伴着感觉的苏醒,疼痛的滋味也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漫了上来,人呢,也跟着胡思乱想了起来。
“胡说什么呢?没有的事,你的脚,在你身上长得好好的呢……”
他几乎要被逗笑了,心里则在感慨: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躺在这里,这真是奇迹。
“怎么会这么疼?”
哀哀叫了一声,她呀可怕疼了。
“疼是免不得的,昨天你这只脚被一大块石板压了那么久,当然会疼……不过,幸好啊,你福大命大,逃过了这次大劫。”
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上紧紧的贴着。
隔着那一件薄薄的毛衣,她可以感受到他稳键的心跳。
“这一次,你真是要吓死我了,看看啊,多危险……我不是让你别管的吗?你根本就不知道,当我赶过来,听说你被炸在里头了,你知道我有多恐惧吗?我……我以为这一次,真的要和你天人永别了呢……”
此时此刻,萧璟欢再回想昨日发生的种种,的确后怕的不得了。
是啊,差一点,就永远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他了,还能感觉到疼,她真的真的该偷着乐了:
“对不起,我不该来这一趟的,可是我的眼皮跳得实在厉害,就怕这边真的会发生什么事,你又没说要怎么处理,我心里急了,就直接跑了来……”
说到这里,她忽惊叫着,往自己的肚子上捂了去,上下左右的摸了又摸,心下不确定它还在不在,脸色跟着就骇了一骇:
“孩子……我们的孩子……该不会……”
“没事没事,孩子正在它那张温暖的小床上睡觉呢……一点事都没有。”
靳长宁连忙安抚,且给了一抹温柔无比的微笑,手指轻轻的就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呀,要是这么惦着孩子,就不该多管这些闲事的……”
不过,如果真不管这闲事的话,邵锋怕是要死在这一场爆炸当中的。
他日她要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漠视,而致令她最爱的男人被炸了一个粉身碎骨,恐怕她会怀恨终生的。
反正,这事,是管也有麻烦,不管也有麻烦。
萧璟欢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听说孩子没事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以后我一定努力管着自己……再不多管闲事了。”
她几乎要举双手发誓了。
靳长宁闻言,深睇一眼,便将她整个儿抱紧了,一边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一边低低道:
“欢欢,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次,你真是把我吓坏了……
“这样的事,真的真的不能再发生了,我太害怕了,知道吗……
“活了三十二岁,我这是第一回,怕成这样,差点就冲进火场去找你了,当时只觉得死也得和你在一起才甘心啊……”
她听到这里时惊了一下,推开他想说什么,却被他抚住了唇:
“欢欢,先听我把话说完。”
她只好点了一下头。
他继续,四目相对,深情一片:
“我知道,一个有良知的人,不该漠视罪恶事件的发生,不该袖手旁观,可你怀着身孕,你要出了事,就是一尸两命。
“人活于世,助人为乐,是好事,但是,这得在保证自己不受伤害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们不能因为要帮助他人,而陷自己于危难当中……如果把事情做成这样,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么说,也许显得我不够高尚。但我不想为了高尚,而逼着自己装着有多高尚。在我看来,除非是至亲,否则面对危险时,我肯定是先顾着自己一点的。
“你且想一想,要是我们自己出了事,那么,我们的家里人又该伤心成什么样了?”
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
保护自己,是一种本能。
再如何见义勇为,害自己受伤了,最终苦的是自己,如果因此而丢了性命,苦的则是家人。
那种精神是值得褒赞,但是,心里得有个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萧璟欢唯有在他怀里低低的道歉:
“这一次,是我鲁莽了。从今往后,为了孩子,为了你,我不会冲在前面。”
他们这个小家,一个都不能少,那才算是家,经此一事之后,她会加倍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生活的。
“那就说好了,这辈子,我们不活到七老八十,谁也不许有事,都要健健康康的活着。”
靳长宁趁机要保证。
萧璟欢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幼稚。
人生啊,谁能保证得了今晚睡下去,明早就一定能醒得来的。
即便没有*,还有病魔会来偷袭。
可这一刻,那些残酷的、现实性的问题,实在不用去理会,这样的话由历经生死煎熬的人说出来,即便再没理性,总归是温馨的。
“好,我们一定活到七老八十,满头白发……”
她微笑着答应,忍着身上的疼,静享着这份劫后的温存,一起沐浴在晚霞的柔光中,许下的是一辈子要好好过的承诺。
*
直到傍晚五点,靳媛和萧至东,始知璟欢出事了。
昨晚璟欢被埋在地下这件事,由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靳恒远和靳长宁哪敢将这么一件大不幸的事,在这样一个新年里头告诉家里那一帮子老头老太太,只能瞒着。
为此,靳长宁还特意打了电话回去,和靳媛撒了一个谎,说:“妈,今晚我想和欢欢在外头住,过一过二人世界。”
当时靳媛还纳闷问了一句:
“邵锋的事解决了吗?”
“还没。”
“那你怎么还有那闲情逸致跑去过二人世界?”
靳长宁强颜欢笑,故作无奈状:
“没办法,欢欢这么要求了,我要是不同意,她恐怕是要起疑的。至于邵锋的事,只能交给靳哥他们了……有他们在,我哪有不放心的?您说是不是?我这边只要稳住欢欢就好。”
这么接答,滴水不漏的,靳媛哪会怀疑。
她哪能知道,那一刻,她唯一的宝贝女儿正在经历一场生死难关。
下午,萧璟欢醒来没过久,靳恒远就打了电话回去,将这里的事情给交代了一下。
靳媛在听说女儿险些丢了小命之后,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立马带着萧至东就往医院跑了来。
眼见得女儿的脚都被伤成那样了,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啊,那是又急又气又恨……
偏偏啊,这个时候的女儿是打不得,骂不得的。
打,自是不舍得;骂,她都伤成这样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再说她也是为了救人,骂她就太没人性了,只能说教。
萧璟欢呢,则一径陪笑着,听训的样子啊,可真是让她这个做妈的纠结死了。
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抱着劫后余生的女儿,只道:“还好没事,否则啊,这就是要生生挖妈的心啊……”
萧璟欢只好好好的安抚了一番眼泪簌簌直淌的妈妈。
萧至东自也被吓到了,等靳媛训完后,忍不住也在边上叮咛了几句:
“以后,你呀,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哪也不许跑了,真是越来越让人不省心了……”
语气有点凶,可萧璟欢懂的,这里头啊,充满了浓浓的父爱……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啊,我会乖乖留在家的。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育儿书,这样总可以了吧……”
萧璟欢软着声音直讨饶。
“嗯,你呀,从来只知道放马后炮。可不是每一次你都能放马后炮的,幸运的事,不可能一再的降临在你头上,欢欢,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萧至东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
“知道知道。”
她一把将父亲母亲全勾住了:
“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鲁莽行事了……”
这一刻,她有真切的感受到:有爸有妈有他们唠叨的日子,真好。
*
靳媛在欢欢的病房没留多久,她让老萧陪着,自己则借着要去找值班医生了解情况为由,出了门,并一把将刚买了水果回来的女婿靳长宁给拉住了。
她特意拉着走得够远了,才低低发问:
“阿宁,邵锋呢?他还好吗?”
靳长宁瞅了瞅妻子那道紧闭的病房门,压低了声音纠正了一句:
“妈,以后还是叫他付笙吧……以防万一……”
靳媛哪能不知道这个邵锋对于自己女儿的影响力有多大,连忙捂了捂嘴,点了点头。
“他还好。我带您过去看看他吧!”
靳长宁折回病房将水果放下,又借故出来,走在前面带起路来。
靳媛紧跟着,往电梯走去,乘着下了两层后走出,没走几步就走进了一间单人间的病房。
房内很安静,彭柏然不在,邵锋正在床上静静的躺着,双眼紧闭的,听得有人进来,睁眼转过了头,看到是靳媛,双手撑了一下,似想坐起来,嘴里恭敬的唤了一声:
“阿姨好。”
“哎,别动别动,你现在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乱动的。快躺好了。”
靳媛忙阻止。
邵锋只能躺好。
“怎么样,人还好吗?”
靳媛坐到靳长宁给搬过来的凳子上,甚是关切的问。
“还好。谢谢阿姨来探望。”
邵锋看着前女友生命当中这两个无比重要的亲人,待自己如此的和善,心下不觉幽幽叹了一下:
要不是自己不争气,他早几年就该娶了心爱的女孩,而如今,他该称呼他们为妈还有哥哥的……
命运啊,有时就是这么的不公正,让人觉得万分不甘,却又无可何奈。
“阿姨,很抱歉,今番这一次又害您的女儿差点因为我而出事。实在对不住。”
他深深的致歉。
“唉,快别这么说,这事,怎么能怪你?”
靳媛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这一次的事,邵锋也是受害者,而欢欢会被波及到,全是因为那丫头正义感太强了,也是爱多管闲事这毛病啊又犯了,又或者说冥冥之中,他们的缘份还未断彻底吧……
“当然得怪我,如果我不回大陆,不出现在上海的话,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那个人也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欢欢完全可以避开的。”
说来说去,终归是他还没有彻底放下,才引来了这一场祸事,他没办法不自责。
所幸,她没事,否则,他怕是要悔死的。
“请您和长宁大哥放心,待这里这个案子一了,我就会离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若有一天我死了,我会让老彭将我的骨灰带回来,洒在维港……”
以前,欢欢最喜欢做的事,是和他一起在维港游玩。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多不吉利。不许说了,咱是中国人,最忌讳的就是在好日子里说不吉利的话。要我说啊,你们大难不死,就一定洪福齐天的。”
靳媛连忙叫断,并伸手握住了邵锋的手:
“小邵啊,你要离开这里,为了欢欢,我可以自私的不反对,但晦气的话,咱不说,咱们啊,都要高高兴兴的活好每一天。”
“哎……我会好好的。”
邵锋点下了头,迟疑了一下,继而又道:
“阿姨,长宁大哥,付笙此生,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道两位能不能成全我?”
“什么?你说……”
邵锋是怎样一个孩子,靳媛自是深深了解过的,长得俊俏自不用说,心性也好,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志向高,本事很不得了,否则当初老萧也不会默认欢欢那么早交男朋友了。
可现在呢,脸蛋包成了这样子,连嗓音都变了,看到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孩子,她心里莫名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再想到当初欢欢为了这个孩子那个疯狂劲儿,经经脉脉全都疼了起来。
这一刻,她忽想,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请求,她都会答应。因为,太心疼他了。
“我想见欢欢最后一面,想陪她吃最后一顿晚餐,可好?”
他低低的道出了心头最后一个心愿。
这话让靳媛犹豫了一下。
邵锋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顾忌,连忙道:
“放心吧,我脸伤成这样,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拆纱布,她肯定认不得我的。”
靳长宁则没有二话,当场点下了头:
“好,这事,我来安排……”
*
其实萧璟欢对那个叫“付笙”的男人,也是念念不忘的。
醒来的第二天,下午时分,她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问:
“长宁,告诉我实话,那个叫付笙的人,伤的如何?”
靳长宁正在给她切火龙果,手上的刀子一顿,转而笑道:
“你们俩差不多,都伤到了脚,不过,他脸上也伤到了,其他倒是没什么大碍。”
“我能去见见他吗?”
萧璟欢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安好。
不管怎样,他们总归算是患难过一场。
“现在不行,你的脚,现在一动也不能动,他的脚也是。等你们俩都好一些吧,到时我推你过去瞅瞅,你看如何?”
靳长宁把情况给说明了,却发现妻子脸上露出了一些小怅然,问:
“怎么了?小孩子似的,说要见就得马上见的?你得顾着自己点。我又没说不让你见呀……”
“也不是不高兴……”
萧璟欢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怪:
“在底下的时候,一直是这个人在鼓励我,我觉得他人很不错,挺想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不知为何,我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感觉我该认得他似的……呵,我是不是脑子被挤坏了呀……”
她自嘲的笑了笑。
适时,苏锦敲门进来,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靳长宁趁机悄悄退到了阳台,望着渐渐西去的太阳,心头起了几丝迷茫:
他,欢欢,还有邵锋,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
有时候,他真想遣责老天爷:
既然给了欢欢一个邵锋,又何必将邵锋的命运安排得这么的凄惨?
反过来,如果它是想把欢欢安排给他的,那又何必将邵锋扯进欢欢的生命当中,令他如此的左右为难……
---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