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俊男的速度果然很快,就在岳山书记接见日华友好协会代表团之后,传出了重启谈判的风声,小野财团的代表在得到了省里面授意后,同市钢厂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
这一次,相对于上次而言,小野财团的心思收拢了很多,也是担心条件太苛刻的话,导致谈判破裂,那样的话,就真的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让很多不明究里的人感到惊诧。
为什么之前谈好的大订单沉寂无声了,为什么威胁离开的小野财团又谈回来了,为什么省里面对于小野财团之前挑动市钢厂闹事儿的行为自动忽视了,为什么华东神韵基地的妤总还呆在龙城大酒店没有离开?
凡此种种,都牵动了众人的心弦。
而地处中原,一向对于开放比较迟钝的河东省,也渐渐地因为这一场场的风暴,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大家都想要拼命地看清楚形势,可惜的是形势总是晦涩不明的。
“老了,老了……”顾城副书记难得有闲暇的时间,回到他在市郊的老院子里。
此时已经是三月底,院子外面的桃花开得很艳,香气宜人,隔着老远就能够嗅到一种春天的气息。
这也是顾城的习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要来市郊的院子住上一阵子的。
或者说,这算是踏青,但是搁在这个省城的郊外,真不能说是十足的田园生活。
顾城的老伴儿走了出来,手里面拎着一把别人送过来的野菜,很新鲜,据说是刚从地里面摘出来的,正打算晚上用来熬粥。
作为从旧社会出生的一部分人,顾城无疑是没有忘记过去的那种苦日子的,倒是也不能说是忆苦思甜,只能说是这样的生活能够让他重拾很多回忆,想到一些早就消失了的人和事。
太阳很足,顾城拍了拍自己的腿,腿有点儿麻木不仁的感觉。
这也是老毛病了,记得当年大炼钢铁的时候,还年轻的他,跳进了齐腰深的泥水里面干活儿,结果落下了这个毛病,天气好的时候还行,每到变天的时节,就格外难受。
“当年那个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的干活儿而已。倒是现在,权也有了,钱也有了,心里面却是安静不下来,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顾城对坐在旁边儿,陪着他晒太阳的人说道。
“这很正常。”旁边的人答道,“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胡思乱想,大概是一生当中,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心思驳杂了吧。”
“老胡你比我年轻得多,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顾城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儿的胡副省长,笑了笑道。
“这个可是真的很难说,就现在这个局面,我都是如履薄冰。”胡副省长摇摇头道,“若是真的给我加了担子,怕是很难应付得过来。”
他们两位的关系非同一般,虽然年岁上面差了许多,可是在河东省的高级干部当中,可以说分属同门,有一脉相承的意思。
假如顾城离开的话,那么继承他的政治衣钵的人,肯定就是胡副省长无疑。
而作为长期主管工业系统的胡副省长,自然对于河东省这个能源大省要了解得多,也更明白如今河东省的症结在哪里。
“顾书记,日本人又卷土重来,重新开始跟市钢厂的谈判了。”胡副省长对顾城说道,“因为华东神韵基地的订单可能要取消了。”
顾城听了,摇了摇头道,“私企就是靠不住,我说什么来着?明明说好了的事情,偏偏又变卦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呢?”
“因为在细节上面没有谈妥,当时还没有签合同,没有白纸黑字的保证,人家当然可以随时翻脸不承认。”胡副省长回答道。
“古人讲一诺千金,现在的人哪……”顾城摇了摇头,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呵呵,我这是怎么了,今天光记得摇头了。”
胡副省长陪着笑了笑,心里面却是有些感慨,顾书记确实老了,这一段儿尤为明显。
大概是因为他儿子顾兵的事情,顾城最近的心思很重,可谓是费尽心机,想要跟叶开争一个高低上下,结果确实屡屡受挫,前面在市钢厂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觉得叶开要栽了,却没想到杀出一个钟离妤来。
若非是钟离妤抛出的大订单,市钢厂早就乱起来了,叶开也会因为群.体事件吃不了兜着走,可惜的是阴谋不及订单,日本人铩羽而归,白白让叶开收买了市钢厂的人心,并且在省里领导们的眼里面获得了加分。
自从那个时候起,顾城似乎就老了一截子,也没有了争雄斗胜之心。
“马上就要开两会了,我有退下去的打算。”顾城忽然对胡副省长说了一句。
“什么?顾书记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果然,胡副省长听了顾城的话后,就吃了一惊,连手中刚端起来的茶杯,都差点儿给扔了出去。
只是胡副省长看了看顾城脸上的淡定表情,确认了他不是一时激动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失心疯了,这才将信将疑地问道,“为什么呢?”
其实以顾城现在的年纪,虽然再往上走的可能性是不大了,但是稳守个三五年的问题,还是不大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起了急流勇退之心?
“说不上来,只是突然间没有了斗志。”顾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淡然地回答道,“可能是看到了叶开那小鬼头之后,突然发觉自己老了吧?你也知道的,一旦人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就老得更快了,最近我晚上也睡不踏实,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胡副省长听了之后,却是能够体会到顾城的心情,不过却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今日之顾城,怕就是他日之胡副省长,想到这个,胡副省长自然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心里面也不是很舒服。
“顾书记,你这种心态是不行的!”不过,胡副省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咱们河东派的领军人物,如果你此时退下去,咱们本土派系可就没有领头儿的人物了。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一旦我们没有了核心人物,在京派和南派的打压下,就要分崩离析了。现在这个时候,你可是走不得啊!”
“唉,不走又能如何?”顾城此时的心态倒是很平静,摆了摆手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而且,中央对于我们这些地方派系,显然并没有什么好的看法,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就是保守势力的代表。”
胡副省长听了,顿时沉默了下来。
顾城说的话,的确没错儿,打压地方派系,这是大势所趋。
如今中央的意思是明摆着的,就是要收权。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年前,省委书记或者省长这样的封疆大吏,那个权力确实是很重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有的时候想要抵制一下中央的政策,都能够办得到。
但是到了现在,就不可能那样了,最多就是阳奉阴违一下,还需要提防被对手给抓住了把柄,这个就是最大的区别了,所以地方派系势力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如今河东省的岳山书记,虽然也是河东人,但是他其实一直是在外面做官的,算不得真正的河东系官员,更多地是在为中央收权,瓦解分化河东的本土势力,使得整个河东省能够尽快地融入这个大系统当中去。
封闭自锁,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是改革开放的死敌,所以作为倾向于保守的地方势力,自然也是中央要着力打击的对象。
很不幸的是,顾城和胡副省长都属于是这样被打击的范畴之中的人物。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而且也老了,你正值壮年,还有机会走出去。”顾城看了看坐在旁边儿,木然物语的胡副省长,对他说了一句真心话,“走出去,就有发展的可能,不要自己错过了机会,以后追悔莫及。”
胡副省长听了顾城的话,不由得思索起来。
顾城站了起来,拍了拍胡副省长的肩膀,然后背着手,缓缓地向桃花林那边儿走了过去。
“走出去?”胡副省长抬起头来,看着顾城的背影,嘴里面自言自语,心里面却是捕捉到了一丝光明,说不得,自己也只有走这一条路,才能够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官场中,生存下去。
很显然,顾城肯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顾城确实已经没有争斗之心。
顾兵的事情,已经让顾城伤透了脑筋,在他意识到中央对于他的打压已经无法避免的时候,顾城终于是大彻大悟了,与其被人拉下马,还不如识相一点儿,自己主动交权,或者还能够落得一个比较好的下场,不至于被人反攻倒算,晚节不保。
当然了,但凡是到了他顾城这种地位的人物,又有哪一个是看得这么透彻,能够做出彻底放权的决定呢?
“可惜了顾书记……”胡副省长看着顾城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顾城说的也对,胡副省长觉得自己是得寻找出路了,留在河东,绝对没有好下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