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老吏看着各色人来来往往,因为最近情势变好,而有心情哼上两声的小调都荒腔走板起来,最后嘀咕一声:“咱们这允州城,可是变了天了。”
允州发大水,那自然是不好过。不过他背靠着州府,虽然不过是个没人会拿正眼看的小蚂蚱,比不得外面老百姓受苦。后来太子殿下一来,那可不得了,后来走的时候差不多把整个允州的官府都给掏空了,只留下一些小鱼小虾。
现在胡夫人……哦,不对,该叫林先生这一来,他一个门头是已经看不懂了。
外面飘来一股药草的苦香,老吏精神头一振,转身回了门房拿了一个提梁壶,快步朝着附近一个茶摊走去,还没走到就提高了嗓门招呼:“老黄,来给我装一壶!”
茶摊老板老黄憨厚一笑,接过了提梁壶灌满,又和老吏一起,把一口大锅子抬到了门房,合力摆上了炉子。来来往往的人经过的时候,自然拐进去喝上一碗。
这是衙门的人一天的分量,边上还放着蜂蜜水,茶摊上可没有。
老吏看着老黄微微弓着背回到茶摊上,他老婆已经把两口稍小一点的锅子放进两个垫了厚厚稻草的木桶里,又用厚被子仔仔细细盖上塞紧。老黄就挑着两锅子药茶,送货去了。
这是附近两家富户专门订的。打从茶摊几年前在这儿摆出来,又开始卖药茶以来,天天都得送上这么一回。
老吏看得眼热。人家这卖茶水,一天都能赚上不少钱。偏偏……他想到自己的前任想去占点便宜,结果大水一来,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外面说是被大水给冲走了,可是这在府城里头呢,水都是漫上来的,往哪儿冲呢?他总觉得这姓黄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也不去招惹。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不是都说了么,这种不起眼的老头那都是高手……
他正想着,听到木屐哒哒哒走过来的声音,探头一看,是林淡带着两个人要出门。他赶紧抬起还没捂热的屁股,招呼一声:“林先生这是要出门?”
林淡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嗯,随处走走。胡大人要是问起,说我两个时辰后就回来。”
“好嘞。您慢走。”老吏目送一行人消失在街角,才缩回门房,眯着眼睛思索,怎么想都觉得像林先生这样的病秧子,还能三五不时地四处走动,那肯定是个绝世高手,说不定还练了什么邪功才这么病怏怏的。
“练了邪功”的病秧子正在同两个管事商讨各种事情:“油布还要多久才能到?”
一个穿着一身灰布的汉子想也不想就说道:“已经到了两批,现在应该已经分拨到各处了。允州这边竹子管够,随行的有人会做帐篷,到时候直接教他们自己做。”
“嗯。”虽然用油布搭建的简易帐篷拆装运输都方便,但是那么大的数量一下子要全部做好了运输不太现实。还不如直接在当地做。
另一个一身短打的汉子说道:“孤老幼儿病患统一集中起来照顾,其余的谁家做的就免去租子给他们自家使,一顶能住三口人的帐篷算十天的租,还想多住的再给他们派活。到时候造房子也是这么来。”
“房子不比帐篷,各方面耗用要算清楚,最好找几个允州城内的老账房来担着,再邀上几个耄老士绅当见证。若是有人不愿意的,那也随他们。”林淡想了想,“这些当地人,我会来办,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一些被水泡烂了的房子,若是有人要住进去,你们别管,通知附近的衙门,让他们出人。”
允州眼下最严重的还是被洪水冲垮的房舍。不少山村直接整个被泥石流掩埋。有些侥幸房子还能够站着的人家,实际上大水泡了那么久,大多数都是土坯的房子,随时都可能垮塌。可是人家的房子,总不能不让人回去。
他们是来帮忙的,可不想出力不讨好。但是大过年的,他们也不愿意再出人命。允州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是,多谢大郎。”他是林和诚手下的管事,颇得重用,对林淡的称呼自然是随了林家人。
最近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商贾,而且其中有一半是林淡和林和诚的手下。剩余的一半则是这些年跟着林山长吃肉的商户和河州的士绅们。还有十个工学院的先生和学子,也一同来了。不过一来就被胡澈给抓了壮丁,忙得脚打后脑勺。
要不是白河书院还开设武课,学子和先生们的身体都不错,又有商人们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大量物资充当后盾,这些师生恐怕怎么也得大病一场。
这些商人们一来,那么多的物资不仅把允州老百姓们给吓着了,连跟着胡澈的一些官员都给吓着了。
急缺的草药、粮油、布匹等等,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运送到允州来,那可真不是钱多就能买到的。
林淡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听到几个官吏正在讨论这个事情,说道:“这些商人多半就是跑腿,背后河州叫得出名号的几家人都出了大力气。”
河州的名门望族这些年小日子过得可是滋润极了,跟着白河书院不仅赚到了大把的银子,外头看到的却只是他们花了大把银钱来帮助乡里。没错,他们这些年每年花在这方面的钱,那是比起以往来,最起码得翻上两番,但是他们多赚的钱远远不止这些。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家有哪家缺钱了?
看着河州眼见着一年比一年好,哪怕比起京城来也不差,他们心里面不高兴?
可是河州这边能出力的地方也就是这些了,他们还感到要没处用力,这不允州就出事了。他们当然不是幸灾乐祸,可是……大家都是大商的老百姓嘛。
有些“有识之士”喷了:“沽名钓誉。”
可是大部分人都不管,他们的动机再怎么不纯,河州的老百姓们得到了实惠,现在允州的老百姓们也得到了实惠。
伴随着河州来的许多工匠,允州的建设几乎立刻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要说大商这些年来,工匠最多最利索的,那必定是河州,还是背靠着白河书院的那些。新式的建材带来的不仅是建造成本的大量降低,还有建造速度的加快。
一个工部的小官就看着他们胡大人,直接把画好的一堆图纸扔给了工头,然后就再也不管了。工头拿着图纸遇到问题,最多就是找一找白河书院工学院的那个带队先生,碰到再难解决的问题,到林淡这里也就结束了。
这样的工头得有几十个。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可能去上两个匠人带着当地的村民就能很快修好了。
组织人手、货物、后勤等等问题,完全没有他们官府什么事。隔了一个月过去,一个城镇的雏形就出现了。再上两个月,大部分老百姓们都已经搬进了牢固的新房,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大量商户的入驻,让城里的老百姓们不愁找不到足以支撑日常所需的工作。
至于农户们,衙门的跟进让他们没有耽误春耕。牲口、种粮、农具,只要允州缺的,自然有人送过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白给的。可是允州这次大灾,朝廷免了允州三年的税,这部分钱足够付租借这些东西的费用了。
白河书院农学院和医学院也跟着往来的商队们走了一趟,和农户们签订了协议种植一些在农户们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是用稀奇古怪的法子种植他们种惯了的东西。
于是时间到了四月末的时候,胡澈结束了允州所有的事情,整合了队伍,打包了林蛋蛋,回京了。
允州的建设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就结束,不过一切已经步入正轨。朝廷方面对于太子带去的一大批原允州官员,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对于空缺出来的职位,也陆续有了安排。
胡澈这么一走,可是跟着林淡来的那些商户们却都留了下来。通过在允州受灾时的各种活动,如今在短时间内都将根都扎了下来,连带的当然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河州大族们。
一山不容二虎,允州本地的势力当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分薄掉利益的。可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水灾之中,他们个个都受损严重,好几户人家都伤筋动骨。这人还没缓过来,以往和他们关系良好,甚至是自家亲故就在里面做事的允州衙门,被太子给一窝端了。接着留下个太子詹事兼工部侍郎的胡大人,后来又来了个林先生,这夫夫两个一携手,从上到下全都没了他们的事情。
现在好了,原本在别的山头的豺狼虎豹都给放进来了,他们这些本地老虎一个个不是干瘪瘦弱,就是缺胳膊断腿,根本就没力气赶跑这些膘肥体壮的家伙,只能摸摸鼻子,认栽!
结果胡澈和林淡还没有出允州地界,就被人拦住了。
允州的官道比起林淡刚来那会儿,已经修整了不知道多少,不过依旧往来繁忙,全都是运输各种辎重的人和车。
他们一行人干脆就没有乘车,直接步行离开。林淡这回不用自己走路,被胡澈背着走在最前面。他看了看拦路的人,从胡澈背上下来。
两人一起行礼:“多年不见,应道长风采依旧。”
应道长还是老样子,看到两人笑着点点头:“你们这一次做得不错。数月来辛苦了,路上不妨走慢一点。”
“多谢道长嘱咐。”两人一起谢过,再抬头的时候,应道长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行中有人认出应道长就是前国师,心里面起的心思就不说了。
不过队伍还是按照了应道长的吩咐,放慢了下来。
路上花了足足一个月才看到京城的城郭。结果队伍还没进城门,就听到一个消息。
“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