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的样式定了,老百姓们的热情也非常高涨。
建新房的钱,花费并不算多,尤其是人力充足的家庭,基本上只要花钱买个泥灰就成。
其余的,地自己挖,石头本来就一直每次出去顺手捡上个一两筐回来,基本上也足够用。至于怎么造房子?衙门里的那些学子们人特别好,每天都过来指导,就算有什么他们也不懂的问题,要不了一天也都能给解决掉。
北凉当地的老百姓们觉得这日子,真是有奔头。
上塘村和下塘村两个集聚了流刑犯的村子,从身无长物,日子也开始渐渐起色。他们别的倒是不怕,就是怕熬不过这冬天。他们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凉人,本来就耐不住寒冷。如今有了这新式的房子倒是不怕了,都说蔡将军亲自住过了。他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有蔡将军金贵?寒冬还没有到来,但是他们的心里面已经热乎起来了。
不过衙门里,主簿的脸色并没有太好过。
老百姓们手头钱不多,衙门借出去的钱不少。虽然今年的商税收得比往年要多一些;可是农税免了,又租又借的,衙门里的账面上可不好看。
连学子们都觉得奇怪:“账上竟然只剩下这么点?”明明今年形势一片大好,商业繁荣,农民大丰收,城里面更是旧貌换新颜,哪儿哪儿都看上去簇新簇新的。
孟修倒是略微算了算:“能有点结余算是不错的了。今年修路盖房的钱就花了不少,幸亏卖了一些宅子铺面,还有一些早前案子的结余,不然早就已经没钱了。”
只是若是要算上明年春耕买种粮,购买和修缮新农具,还有衙门里的各种房屋的日常修葺费用。这一笔笔算下来,账上不就清洁溜溜什么都没了么?
哦,对了,县老爷还想着每年往医馆填上一笔钱,给老百姓们看病贴补用;还要过年的时候买米粮肉食布料等等,送去给孤老和实在生活困难的人家。
钱呢?
胡澈把一群人叫到了一起,排排坐好,把门一关。
一群人齐齐耸了耸肩,脸上白毛汗都要渗出来。这是打算关门放暖手捂?!再一看,哦,今天兔子没跟来。
胡澈往自己的椅子上一坐,看到一群人全都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站好,不由得一愣:“都站着干嘛?坐。”
众人战战兢兢地坐下。
胡澈想了想说道:“趁着离冬天还有点时间,有几件事情赶紧安排一下。”
按照往年,北凉这地方到了冬天,那就是真·猫冬。出个门能冷死个人。衙门?衙门里能有个人值守就不错了。不过打从去年胡县令来了之后,就有点不太一样。今年也不知道这黑心肝的狐狸精是打算玩什么新花样……
县丞等人心头惴惴。
学子们倒是两眼放光。打从他们来了北凉之后,也就是跟着胡澈打杂学习上手公务的时候,略微轻松一点。可那时候他们也得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后来春耕、秋收、建房什么的,他们可一点都没闲下来过,偶尔有点空闲,也还得见缝插针地念书做功课,甚至于一大早就起床跟着打拳。
这么半年下来,他们虽然看着瘦了一点黑了很多,但是学到了实务,长了见识,功课没耽误,身体也好了,还吃到了好多好吃的~
猫冬?他们的内心是拒绝的。要是图轻省,他们何必抛弃京城的好条件,大老远地跑来北凉来受苦呢?
胡澈其实这么郑重其事,倒也没太多太严肃的事情,至少没有把人都教训一顿的意思。关门是因为正好有一股风穿堂而过,他自己是没什么事情,不过在屋子里好多都是文弱书生,万一病了就不好了。
“秋收已经结束,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这段时间,诸位万不可松懈。”胡澈起了个头。
其余人纷纷正襟危坐,严肃保证。秋收和之后建房的顺利完成,确实让他们松懈了很多。
胡澈其实也不想把这些人逼得太紧。他没有当过地方官,事实上他在科考结束后,在翰林院的时间也很短暂;但是他有一个当吏部侍郎的父亲。胡高旻也不是一下就当上吏部侍郎的,曾经做过不少地方官员,只不过那会儿胡钧有印象,胡澈的印象却不是很深刻。只是后来,胡高旻进入了吏部,他也能听到一些吏部的消息,尤其是一些地方官员的考绩。
相对于那些考绩来说,他过往这一年所做的,已经足够把九成九的地方官员三年的政绩甩在身后。但是对于想要尽快升到高位的他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自己就有足够的资本来留住林淡,他同样也需要足够的地位和权势,让林淡不用再这样天天装病。
他沉稳地交代了一些过冬的准备事项:“需要注意的地方大致就是这些。另外,明年的建设重点,一个是把城墙重修。”
众人点了点头。现在的城墙根本就不抵事,别说什么抵御外敌了,现在还能够屹立不倒就已经是本事,大概也就是天冷了挡挡风的作用。
“孟师爷,关于城墙如何重修的事情,在明年开春之前,你着手拿出一个方案来。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也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林淡提出的瓮城的构想是不错,不过修筑城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可以分步完成。稍后可以让林淡过去和孟修他们具体商议。
孟修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委以如此重任,当下兴奋地脖子都红了:“是!多谢先生信任!”
胡澈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钱主簿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胡大人,重修城墙所费不菲。咱们县里面可没有那么多钱。”
若只是短上一截还好说,毕竟修筑城墙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够造起来的。一边赚钱一边修葺,地方上的富豪乡绅再捐助一些,尤其现在有了泥灰这样的东西,修筑成本大大降低不说,工期也能够缩短不少,造出来还格外坚固耐用。
可就算是有泥灰,一个城的城墙也不是什么小工程。而且,他们账面上根本就没有钱!光是现在的花销就已经要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钱来修城墙?
“谁说县里面没钱的?”胡澈平平淡淡地反驳,心里面却透着得意,从自己桌上拿了几册账本给钱主簿,“这是县衙今年赚到的钱,之前一直没有统计出来。”
钱主簿低头看着手上的账本,差点就把“你是骗子”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县衙里面有什么营生,他会不知道?县衙的收入也就是有数的那几个税钱,还账本?哪里来的账本?
坐在他身边的县丞直接伸手拿了一本翻看,钱主簿这才恍然回神。这、这还真赚钱了?!
绝大部分的县衙收入都特别单纯——税收。
那县衙没钱了怎么办呢?——地方税收。很多时候这些地方税收都是直接和苛捐杂税划等号的。
他们没想到县衙除了收税,竟然还能有别的收入的。
蔡逸春案的收入不算,那个只是个例,而且钱大部分都上缴,不能上缴的也差不多都花了。将北凉县那么一个破败的小城建设到今天这幅模样,投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钱主簿他们手上的账册并不厚,流水账记录地只要认字的人都能看得懂。
收入其实主要有两笔,一笔是官牙的租房收入。
北凉虽然是一个小城,但是经过整合之后,空余的房子并不少。今年的大商队就来了几波,小商队更是不少。这些人来了之后都是要住房的。虽然前面县衙投入了一笔钱,把一些空余的房子做了改造和维护,不过小修小补的并没有花太多钱。
商人们来了之后不仅要住宿,还要有地方堆放货物,买卖也需要租用铺面,这些人和牲口的口粮也需要准备。别看这些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一个商队带来的收入却着实不低。虽然每一样摊开都是很细小的一点点盈利,加起来倒是足够衙门的日常花销。
另外一本更薄的账册上,记载的数字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上面的货物就一样,荞麦枕头。可是那成本和利润,根本就没眼看。
荞麦枕头那是用什么做的呢?里面的枕芯是荞麦壳,换了以往,大概也就是北凉老百姓烧火的时候随便当个添头,都谈不上节省柴火。
衙门的这些荞麦壳的成本是什么呢?郊外的小牧场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几个石磨,小牧场里养了几头驴子用来拉磨。他们给老百姓磨荞麦面,来换取荞麦壳。
荞麦枕头外面用的布料,是老粗布,而且都是一些边角料。北凉虽然不产布料,但是这种零碎的老粗布,根本就不值什么钱。
最后让县里面的人,在家缝制填充。只要会一点针线活的妇人都能干这个活,手脚利索的一天能做好几个枕头,然后把枕头上交换钱。一个枕头给两文钱工钱,哪怕一天做五个枕头,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上三百文,足够一家人在北凉这种地方过上一个好年了。
荞麦枕头的售价当然也不高,一个枕头不过五十文。可要知道,成本满打满算还不足十文钱!
虽然也就是卖了秋收后的一波,可是结余的钱……这叫赚钱,这特么根本就是抢钱吧!
剩余的还有一本账册,上面的钱就要少得多。但是!这本账册是记录哪儿的呢?是记录牢房的。一群服刑的凡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赚钱,官吏和学子们的心情有些复杂。
好像……他们被比下去了。
胡澈耐心地等他们全都看完,才总结道:“咱们北凉受制于先天,在米粮方面本来就无法和鱼米之乡相比。所以还得再想点别的赚钱途径。诸位在冬天不妨好好想想,群策群力。”
其他人对胡澈怒目而视:壳都拿来卖钱了,还想卖什么!
保城关内,蔡俊旻夫妻看着小儿子送来的箱子,内心五味杂陈。
箱子不大,不过里面装的都是真金白银。这一小箱子的钱,足够他们养自己的亲卫营小半年。
他们两个不善庶务,开销又大,在买下了牧场之后,私库里就没剩多少钱了。当然,买牧场的时候,他们确实是想着能赚钱,但是他们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赚钱!这还只是一点荞麦的收入呢。牧场之所以称之为牧场,难道大头是荞麦么?当然不是,大头是里面蓄养的牲畜啊。牲畜还一头都没有卖呢!
两个小少年快步走了进来:“爹,娘,大头给咱们捎什么东西来了?”
“是不是好吃的?”
两夫妻看了看两个大儿子,突然有些不满。小儿子才四岁多,就已经往家里寄钱了,两个大的还只会成天惦记着吃!
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蔡大头的两个哥哥从这一天起,开启了“但凡弟弟送东西来,都会被父母暴揍一顿”的家庭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