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县总共就没多少人,一下子多了几百个人,吃喝拉撒都不是什么小事。
幸亏这一次随行的还有五名学子,全都在第二天就在县衙里挂了个文书的名,帮着一起打点各种琐事。
押运的官兵们交接顺利,不到两天就踏上了返程。
学子们和这支队伍同行许多天也不是白给的。第二天一早,他们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就拿了几本粗略装订的册子过来:“这是学生们登记的人犯的信息,还请胡大人过目。”
这些寒门学子们或多或少都受过林淡的恩惠,心态都摆得很正。
论年纪,他们之中哪怕最小的一个,也要比胡澈和林淡大上好几岁,但是学无止境达者为先。胡澈和林淡两个人,无论是在学识还是在作为上,都要比他们胜出不止一筹。
别看他们这五个人说出来也是个举人老爷,但是每年科考那么多举人,能有多少个能够考中进士顺利为官的呢?
京城是个什么样的物价,谁都清楚。一次科考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总要上百两白银。但是极少有人能够一次考上,能够在三次内考上进士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考不上,要不就返乡,要不就留在京城。返乡当然是比不上京城的。可是要想留在京城,可不是一个过夏那么简单,这最起码得要三年。三年在京城的开销是个什么数目?
若非有林淡牵头做起的宿舍书局,甚至于包括给寒门学子们做事的机会,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要想着能够那么轻松地留在京城。
如今的宿舍内不仅常年有官员来讲课,甚至表现机灵的,不乏被官员收入门墙的。这样的机会换了他们以前,再怎么走动也是枉然。
现在既然林淡他们可能有需要,他们自然想着过来帮忙。虽然他们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帮到多少,可是能帮一点是一点。
嫉妒,那是针对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但是这两人已经把大部分的同辈抛在了身后,不能简单地用辈分来看待。
县丞在边上听着,只觉得奇怪。人犯的信息,县衙就有。押运的官兵们和县衙交割的时候,全都一个个核对过。这些学子们究竟是什么问题,非要多此一举?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胡澈看册子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们,反倒是叫他们过来,将几本册子轮换着看了一遍。
册子上登记的信息,除了简单的姓名籍贯年龄,以及犯下的是什么事情之外,关键还记录了这些人的特长。有擅长耕作的农夫,有木匠石匠等匠人,也有会一点草药医理的江湖郎中,几个妇人的刺绣缝补也被写了上去,甚至力气大也被作为备注写上。看上去有点鸡零狗碎,但却省了县衙很多功夫,可以把这些人很快就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去。
后溏村和上溏村暂时还不能住人。县丞点了几个人名,向胡澈请示:“下官看这几个匠人不错,再带上一些力气大的汉子,就地起了窑口,烧砖建屋。”
黄典史赶紧跳了出来:“人全都带走了可不成,城里面还得修城墙呢!”在看过新的兵营之后,他就觉得以前看着还行的城墙,现在看着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不说什么保卫县城之类还不着四六的空话,别人到他们北凉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城墙。这是面子问题,一定要重新弄!
胡澈还没说话,钱主簿先说道:“黄大人所言差矣。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是先把人安排妥当才是。如今春耕虽然晚了一点,牧草野菜什么的,还大可以种得。这些个会种田的,先留给下官。牧场那里正缺人手。一些毒草什么的,要尽早除掉。”
最后一番争抢,黄典史到手了几个汉子在城里面收夜香。
胡澈代表林乐,把几个妇人暂时留下,在兵营里给人做饭浆洗衣服。
本来他是想着留两个在县学里面,可是学子们推说不要。
“县学已经有两个人打扫了。洗衣之类的事情,学生等人自己做得,大人无需多顾虑。”
胡澈还真的不能不顾虑。这几个学子过来,身边可是连一个书童都没有带。
不过如今人手虽然多了几百,可是相对于整个县要动工的地方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这些人要真正能做事,恐怕还得过上一段时间。
县城里的人,却因为一大批京城来的商人,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也不得不说他们来的时间,掐得正正好。现在春耕刚结束,田地里面虽然不是没了农活,毕竟比起之前来要空下许多时间。附近的村民和军屯中,甚至连保城关一些轮休的军汉们,得到消息后都纷纷来到县城里,哪怕不买东西,看看这京城里带来的商品,也算是开开眼界。
这一看就发现,货物的品种不仅多,而且都很实用,价钱也不算贵。
一些日用品是最早被抢购完的,林淡要不是早就让人特意捎了砧板过来,这一次要和其他人一起抢的话,还未必能买到。
随后卖光的是各种家具。北地木材少,一般人家里家具根本就没几样。北地木匠也没几个,林淡打了招呼,让蔡聪他们直接拉现成的家具过来。家具不太好运输,有商人出了主意,把家具在路上拆成了板子捆扎在一起。家具上也没有多复杂的雕花之类,等运到了北凉,再由随行的木匠带着两个学徒,把家具一样样拼起来。
同行的一个卖竹制品的商贩笑咧了嘴。北地缺少木材,更不适合竹子生长。但是竹子这种材料却很便宜,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要钱。虽然一路上从南到北的运输,路途要比别的东西远得多,可是竹子比起木料却也要轻得多。他除了带上一些做好的竹桌竹椅之外,还拿了一些竹子当场劈了竹篾编起了竹篮竹筐,还灵机一动编起了竹席。
连同围观的人在内,几天时间下来,这个商贩跟前的人最多最热闹。
白正清也应景,直接买了几根竹子,像模像样地画了几个图样,又自己从余道长屋子里寻摸了一套工具,准备做一些陶冶情操的事情。
林淡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时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嘭”“嘎嗞嘎——咔”“嘶——”之类的声音。
连带着在站桩的蔡大头都有些心神不宁。
林淡一看也没法练了,伸手把蔡大头从三尺高的木桩上抱下来:“走,我们去看看师公在干嘛。”
“好的。”蔡大头也很好奇。
不多几步路,师徒两个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白先生。
白正清白先生,论学问,在大商不说第一,也绝对逃不出前三。他还不是一个书呆子,拳脚方面和真正的习武之人是不能相提并论,但是等闲情况下自保没什么问题。凡举洗衣做饭之类的事情,也能够胜任愉快。
不过人无完人嘛。林蛋蛋默默看着自家先生,想着这会儿他是要装作没看到走开,还是……
“师公,大头来帮你呀。”蔡大头迈着小短腿已经跑了过去。
林蛋蛋也只能跟着上前:“先生,您是要做什么?学生来帮你打个下手。”
白正清看了看林蛋蛋,心想:你一个病秧子能打什么下手?随即转过弯来,自己这个学生是装出来的病秧子,实际上打架可利索了。
他就把桌上的图指给林淡看:“喏,先做成这样。”
林淡伸手把图拿了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蔡大头靠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看:“好看。”又对白正清大声强调了一遍,“师公,好好看!”
林淡想更正一下学生的说法,应该是“师公的画好看”,其实师公一个老头子不好看。好吧,先生还不到五十,不算是老头子。
白正清被小徒孙夸了夸,显然很高兴,惬意地往新添置的摇椅上一躺,支使着小徒孙给自己倒茶,还让小徒孙自己也倒一杯。
蔡大头年纪小,平时林淡是不准他喝茶的,只给他喝蜂蜜水。他低头看着手上这一杯珍贵的茶,大眼闪闪发光,抬头看了看林淡。
林淡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了,点头道:“你喝吧。”
“二先生喝。”
“你自己喝,二先生不渴。”
蔡大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甜哒!”比蜂蜜水好喝!
白正清放在小炭炉上温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茶叶,而是桂圆红枣茶。他眯着眼睛看小孩儿:“好喝吧?”
“嗯,好喝!”
事实证明,隔代亲不仅表现在祖孙身上,就连师徒孙身上也能得到体现。
身为苦逼的任劳任怨的徒弟,林淡仔细研究自家先生的画稿。图上寥寥几笔,却把几件花器的形状勾勒得韵味十足,随手添上的几笔浓墨淡彩,将几丛野花也画得摇曳生姿。
花器有些被花卉遮挡住的部位,林淡仔仔细细地问了个清楚,然后琢磨了一番丢了一地的乱七八糟的工具,直接挑了一把刀子。
白先生到底还不是要给学生一个教训,赶紧说道:“哎,那刀子不好用,太钝……了。”
林蛋蛋已经拿着小刀“唰”一下,切豆腐一样地从整根竹子上切下花器大致需要的大小。剩下的竹子倒在了地上,发出声响,掩去了白先生的话:“先生您说什么?”他看看扬起的灰尘,拽着竹子搬了椅子到远一点的角落,“大头你陪着师公,灰尘大。”
白先生默默喝茶:“没什么。”
蔡大头靠坐在白正清身边,跟着一起在摇椅上摇:“好。”
暖手捂也蹭了过来。它不去和那两人身边凑热闹,直接蹲坐在林淡身边,蹲了一会儿,又改为把前爪搭在林淡的腿上,慢慢又变成“n”字形挂在他腿上。
林淡赶了两次没赶跑,就由着它去,手上拿着小刀子唰唰唰地照着图琢磨花器。
胡澈下了衙门过来,自己屋子里没人,听到声音很快就找到了自家蛋蛋:“这是在做什么?”
暖手捂听到声音一回头,就准备扑过去和胡澈每日一练。
林淡正专心致志,被暖手捂猛地一撞,收手不及,直接滑了一下,小刀子沿着兔子就削了下去。
林淡觉得心口一凉。
暖手捂觉得身上一凉。
一阵风吹过,一大蓬兔毛随风吹走。
暖手捂扭头一看,整只兔子都惊呆了!秃、秃了!
暖手捂被养得好,明明不是什么长毛品种,但是毛发一直都非常浓密,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孩子们都喜欢埋在它的身上。就算现在春天了,换了一身毛,那也是细白柔软,是暖手捂的骄傲。
对于动物,尤其是雄性动物来说,体型和毛发都是它们吸引异性,和震慑敌人的手段。
以前暖手捂染了跳蚤被剃过一次,现在简直就是噩梦重现。
胡澈:“噗。”
暖手捂出离愤怒了。整只兔子猛地跳起来,几乎是一飞冲天一样地冲到胡澈面前,和他生死相搏:“叽叽。”
蔡大头蹬蹬蹬跑过来:“兔兔先生在说什么呀?”
它说,老子和你拼了!林淡在内心默默翻译,嘴上却说道:“它说让大先生和它切磋。”
蔡大头严肃地点点头,片刻后:“兔兔先生好厉害啊。大头肯定打不过它。”不过大先生更厉害啊。
林淡顺口就说道:“嗯。你师公也打不过它。”
白正清充满威严地看了一眼林淡:“嗯哼!”
林淡赶紧纠正:“不过暖手捂画图没有你师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