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公夫妻来北凉的目的很明显,是来给林淡赔罪的。
“都怪我们夫妻考虑事情不够周详,让大郎受了委屈。”他们夫妻两个在打仗上面,称得上强强联合。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他们各领一支军队,能够相互配合默契,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做到最好。
但是在庶务方面,他们两个人的短板也十分明显,全都不懂。这回好不容易碰到了林淡,他们的心情简直和捡了金子差不多。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呢,林淡就被一群蠢货给气跑了。
从地位来讲,小国公夫妻那是实打实的四品武将,胡澈不过是个七品小县令。作为他们要赔罪的对象,林淡身上不过就是个童生,连功名都还算不上有。
林淡知道以小国公他们的心胸,绝对不会因为他撂挑子而生气,但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客气:“这件事情,要不是这边事情多,我本来是打算到保城关去一次,亲自向两位赔罪的。”现在他们来了正好,省得他再多跑一次。不过人家对他客气,他可不能当成理所当然。
“不敢当,是我们要向大郎你赔罪才是。”两夫妻有些汗颜。
胡澈看他们客气来客气去个没完,两边都是大忙人,赶紧说道:“蔡兄、嫂子不用计较这些,现在要紧的是眼下该是个什么章程。蛋蛋,你说呢?”
林蛋蛋白了他一眼,当着外人的面就这样叫他的小名,晚上家法伺候!
“这件事情在处理上,我有一些不妥当之处。责任的话,小弟无状,算是各大五十大板如何,省得我们再推来推去了。”
蔡俊旻点点头:“林弟所言甚是,不知如今该当如何处理?”春耕就那么几天时间,错过了就错过了。
林淡脸上微微一笑:“不处理。”
胡澈看着自家蛋蛋露出标准的坏蛋笑,手指头有些痒。真是,如果没有外人在,他就可以上手捏捏,还能上嘴啃两口。现在嘛……被压在衣袖下的手指搓了搓,勉强按捺下来。
蔡俊旻一愣:“不处理?”
“是,不处理。”林淡眯了眯眼,“等到秋收的时候再来看就是。空口说的话,谁都不会相信。既然这样,等他们看到实际成果之后,自然会跟风,到时候就用不着我们多费口舌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蔡俊旻想了又想,还是有些念头不通达:“可是这一季的产量?”
“反正往年也是这么过,今年就照旧吧。”说这句话的是常将军,她伸手拍了拍夫君的手,“我们倒是可以命令军屯做事,只不过他们口服心不服,中间难免做些手脚。到最后秋收的时候,有什么差池再正常不过。”没道理他们自己做下的错事,还要让林淡被泼脏水。
蔡俊旻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那干脆就这么定下了。”虽然他还是有些可惜这一年的收成。
林淡也不是真的为了撂挑子:“有几户采用新法种植的人家,我还是会跟进的。”
虽然军屯里按照新法种植的人不多,但多少还有一些。大部分是迫于保城关的压力,最典型的是所有的保长和村组长家,几乎都按照新法来了。还有一些人,有些是为了拍保长马屁,有些是意思意思划分了家里一点鸡零狗碎的地方拿来试着种。
普通军屯里的人家,上来就全都按照新法来的,满打满算就一家人——有幸成为北凉县衙地牢第一批住户的四兄弟。
他们家壮劳力多。当初是四兄弟来的县城里去请曾大夫,但是家里面也不可能不留人。近亲族亲在一起,几乎占了小半个村组的人。
只不过他们这样的行为,别说村组的人看不懂,就是族亲也看不明白。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阻止,这一家就把自己的那一大片地给按照新法弄完了。
几个愣小子不好劝,族老就找上了他们爹:“你倒是劝劝啊,就由着他们?”
这两天日头好,老爹已经能够下床,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太阳光底下,看着生了根的草种,一脸的喜气洋洋:“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情。再说老头子现在连把锄头都扛不动,也只能由着他们。”
族老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老爹的大儿媳妇搬了一大盆洗好的衣物过来,招呼了一声:“娟儿啊,洗衣服呢?”
“是。”大木盆往石头垒的台子上一放,她进屋去给族老和公公倒了一杯水,“阿公,爹,喝水。”
族老乐呵呵地接过水:“你忙你忙,我和你爹说一会儿话。”
大儿媳妇笑了笑,转身去把衣物全都晾起来。
不一会儿,几兄弟肩挑手扛地回来,看到族老问了一声好,看看草种:“爹,我们去把草给种了。”其实也不需要种,看着抛洒就行,回头再浇上水。县令夫人说过了,这草好活得很。
老爹摆摆手:“哎,你们去。”
几兄弟刚弄完粪肥,带着一股子“大自然最原始的味道”,人走了,味道还留着。
族老也不是多讲究干净的人,可是这味道也是把他给愁了愁,又去问准备饭食的大儿媳:“娟儿啊,你家男人那味道,你也不管管?”
大儿媳依旧好脾气地笑笑:“他们是听县令夫人的。”
县令夫人一出,族老也不说话了。这几兄弟脾气犟,也不说爱贪小便宜吧,在为人处世方面总是只看到自己眼前的这点。年前被北凉县抓了给关起来,当时他们一家真觉得出了大事,想不到人回来了之后,倒是变好了,现在也听得进别人说什么了,也会看到别人了。
听说这里面北凉县的县令和县令夫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再怎么样,这也不能拿种地开玩笑啊?
族老见劝不过这一家子,闷闷地回去了,路过大田的时候,没看到几兄弟,想到这几兄弟今年垦了几亩荒地,就转去了另外一头。果然几个人正在翻好的农田里抛洒草种。
“唉,不行就当是绿肥吧。”反正荒地第一年也种不出什么来,由着他们折腾也没什么。他们家男人多,听说最近县城里面活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等农闲的时候让他们去县城里找点活干看看,再不行只能去打猎,只是这刚开春的野物可凶。
军屯这边还忙着。一些北凉县的村民大致已经做完春耕的工作,现在都一拨拨地赶着进城归还借用的农具和耕牛,有余钱的还得采买一些必要的东西。
县城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县衙的侧门大敞,从早到晚就没有能关上的时候。
县丞刚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让人把耕牛都送去农场那儿了。咱们有这么多牛?”
说来这个农场还是县衙自己圈下的地,倒也算不上是荒地,原先是有一个村子在的。可是现在不是没人了么?他们商量了一下,就把这片地给圈了起来,算做是县衙的进项,主要用于放牧耕牛和少许的羊,并不图什么赚钱……暂时不图赚钱。
请了几个来找工的农人,每天轮班打理农场,以及照顾牲口。
主簿最近都在统计这些个东西,听到他问,直接就回道:“总共就十五头,哪里算得上多?多养一些羊倒是真,还可以养一些鸡,等过冬的时候给那些耄老们一家割上几斤肉。我让他们用新法种菜,不定是什么,野菜也可以拿来种。”
这一点倒是不错。北凉这地方是连萝卜都没法长好的,要真的种些个正正经经的蔬菜,恐怕也难有收成。倒是北凉本来就有的野菜,留种移栽什么的,总有办法能够种活。县令夫人连牧草都有讲究,没道理野菜就不能也跟着讲究讲究。
胡澈听到说了一句:“咱们还得想法子给县衙多弄点进项。牧场那边钱主簿你看着办,顺便看看有没有懂行的人,配个种,等有了小牛犊就好了。”耕牛什么时候都不嫌多,北凉够用了,眼前不是还有个更大的军屯在么?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好,都是钱。
县丞想到暖手捂,下意识问了一句:“尊夫人不懂么?”不是说那只跟进跟出,凶得跟什么似的一样的大兔子,是县令夫人配出来的吗?
胡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一个读书人,哪里懂这些?”难道他们以为,他会暴露自家纨蛋的真面目吗?太天真了!
县丞和主簿神色更复杂地回看过去:“哦。”自家县令年纪小小,为人一点都不诚恳。他们好意询问,竟然忽悠他们,还一天不忽悠个三五回不算完,难道以为他们真的那么好骗?
北凉县衙三巨头内心默默互相“嘁”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赛一个真诚的假笑,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
这会儿的北凉县衙门口,和往常一样聚集了一堆人,全都是进城来的乡民,围着告示栏准备找短工的。
“哎,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等等,急什么?黄大人走开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一个风尘仆仆操着一口官话的青年见状,说道:“上面写着陈记布庄招两个学徒,要求年纪十四到十八岁;衙门招文书……”
“嘿,这位小哥你认字啊?来给我们讲讲。”
“成!”青年一张被风尘掩盖的脸上,露出明晃晃的笑脸,“我给乡亲们念念。”
不多时,青年念完了告示,问道:“大叔,向您打听一个事情。”
“哎,别那么客气,小哥你尽管说。”
青年有些忧心地问:“去年年前,从京城来的林大郎可是住在县衙?身体还好么?”
“啊?林大郎?住在县衙?”
青年解释了一句:“就是胡县令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