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尚未来时,这路就难走,风雪天一来,这路就更难走了。
前前后后走了半个月,还是在能走则走的情况下,这才回到了京城。
京城的温度要比边塞暖和一些,但也是四处可见的雪白,车轮在雪上压下一道道车辙,偶尔有一两个孩童穿着厚实的衣服坐在门外好奇地往马车上看。
木辞晚早就已经卸下甲胄,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袄子,又披了一件白色的貂毛制成的披风,本就感觉不到寒冷,这样更加感觉不到。
马车一路驶进宫中,一路有些坐着马车的官员探出头来,在意识到马车里坐的人之后,又缩回了脖子,生怕自己被盯上。
原主的名声在这京城之中着实说不上好。
皇帝早在御书房等着她了,进去先是行了个礼,看着挺直腰板坐在案前强撑着精神的皇帝,木辞晚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老皇帝上位时间短,却也老了,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岁月给他的脸上刻下皱纹,让他整个人少了那么一丝威严,多了那么一点慈祥。
而此刻,他正眉头紧皱着看着站在书房中央的女儿,依旧是那一身劲装打扮,哪里有当朝公主的模样。
可是他恰巧就喜欢她这种性子。
年少轻狂也曾想过仗剑走天涯,只是皇宫之中,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他想要活着,就算要算计,否则即使是一个闲散王爷,也总会有罪名落在他的身上。
争争斗斗几十年,人老了,曾经的愿望被消磨,也只有在看见这个小女儿时,会恍然一觉从前的年少轻狂。
所以即使此时,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木辞晚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此次去边塞,感觉如何?”
他眉目慈祥,特意收敛了皇帝的冷漠,只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询问。
只是木辞晚的回答出乎所料。
“将士浴血奋战,百姓争相捐赠,军营物资不足,冻死在漠北之人不在少数,唯有百姓捐赠衣食以求安宁。”
木辞晚一字一句说着,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羞愧,随即变为了薄怒。
“木辞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事实。”
木辞晚丝毫不畏惧皇帝的目光,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大体摸清楚了这个皇帝的本性,不坏,但是没什么治理国家的能力。
即使有心想要将这个国家管理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朕派人送了粮草衣食。”
木辞晚的目光格外有压迫感,有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自己看见了先帝,那个励精图治半辈子却因为儿子相残,最终含恨而终的父亲。
他剧烈的呼吸着,目光落在木辞晚的身上,想用气势压迫她,然而木辞晚根本无所畏惧。
她看着皇帝,本来严肃的脸庞突然轻笑一声,“父皇,可愿随儿臣打个赌?”
“你要赌什么?”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儿,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看不透她,沉声道。
“若是儿臣没记错,这御花园的腊梅应该开了,父皇可要去赏赏梅花?”
不知道木辞晚在打什么主意,皇帝思索了一下便颔首同意了。
“还未说这个赌约赌个什么?”
“荣国府世子言明远心性太差,上次作战失败导致伤亡一事被荣国府强行按压下来,此次赌约就以让言明远回朝为注如何?”
木辞晚垂下双眸,有理有据说出这次赌约应下的注。
皇帝看着她这番模样,思及木辞晚对言明远的特殊,突然大笑了几声,“这可有你的私心。”
自然是有的,就只怕不是皇帝心里想的那个私心。
木辞晚心想。
宫中的主色调为红色,御花园中百草凋零,只剩下腊梅独自开放,隔着一条过道,都已经能闻到腊梅清冷的香味。
白雪堆积着,梅花从布满白雪的枝头探出来,缓缓地绽放着,尤其是那一支红色与黄色交织的梅花,映衬在雪景之中,平添了一丝孤寂之感。
宫女早就将石凳上的雪扫除,又在上面铺了一层坐垫,木辞晚看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着皇帝身上披着的那件黄色披风说道:“父皇,这个还请取下来来。”
皇帝挑眉,却还是照着她的话坐着,“永宁这是想做什么?”
永宁是木辞晚的封号。
木辞晚笑道,“比一比,在这雪景之中,父皇能否撑过一个时辰,不能带着披风和暖炉。”
“好,朕就试试。”
身侧的贴身太监欲言又止,被皇帝挡了回去。
木辞晚也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宫女,随着皇帝坐在石凳之上。
即使有这一层软垫,寒气还是席卷而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便打了一个喷嚏,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却见木辞晚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似乎并不受风雪所扰。
天上开始渐渐飘落雪花,寒风料峭,盛开的腊梅花瓣也被掀开,枝干上的雪花无力落在地上,与地上的白融为一体。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皇后连带着妃嫔一批一批赶到这里,哭着哀求皇帝要保重身子。
木辞晚右手食指微曲,在桌子上巧了一下,发出清脆一声响,倒像是敲在冰上。
她朝妃嫔们礼貌笑了一下,便站起身,折了一支红梅放在桌上。
“父皇,这梅花倒是开得好。”
“嗯。”皇帝看了一眼,点头道,余光落在几个妃嫔身上,“此事我自有判断,你们且下去。”
“或者,几位娘娘们也想一同赏梅?”
木辞晚在皇帝说完突然出声道,戏谑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最后收回眼浅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