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寒生得清瘦，脸上法令纹深刻，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老者。
周立立刻迎了上去：“姬老，盼星星盼月亮，我可算是把姬老您盼来了。”
姬寒身边陪着一起从上海赶来的李刚，听见周立跟姬寒打招呼，李刚微微皱眉，又来了，那种听见姬老二字从周立嘴里冒出来时强烈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的违和感。
当然，这种违和感只有李刚才有。
周立旁边的赵庭琛甚至觉得小姑娘挺礼貌，也开始懂得人情世故了。
跟赵庭琛相同想法的还有姬寒本人，他看着周立，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个年纪的少女长得很快，一年没见，周立的个头没怎么变，脸却明显长开了，一双大眼睛在晨曦的微光中雀跃晶亮。
姬寒不喜欢周立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生了讨喜的标准得堪称作文范本的“瓜子脸大眼睛”。
看着这样的周立，姬寒久违地生出了一点长辈看晚辈的宽厚来：说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骂你啊。”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可惜内容并不那么讨喜。
听清楚周立说的话，周围的人都是悚然一惊。
姬寒收起了嘴角的笑意：“骂我什么？”
“倚老卖老！”
“哦？”
“自以为是！”
“还有吗？”
“固执己见，固步自封，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你就是蛤蟆坐井中，只见过碗那么大的天！”
李刚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又开始了，这口无遮拦的小姑娘。
可转念一想，作为帮着周立把姬寒从上海请来的帮凶，他也没有无可奈何的资格。
李刚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将手从额头上放下来，他不会承认他还挺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
去年签售会后，姬寒写了批判周立的文章。只是当时的舆论对周立尽是一片溢美之词，李刚又花了许多关系周旋，姬寒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文章没有掀起什么热度就过去了。
事情虽然过去，但李刚对于自己大力周旋却如同撞了铜墙铁壁，没能阻止姬寒的文章发表的事情记忆犹新，所以周立的几句“独断专行，固步自封”真是骂到了李刚的心坎里。
当下，李刚忍了又忍，依旧没能忍住翘起的嘴角。
“你骂完了？”不得不说，姬寒的涵养极好。他舟车劳顿，大老远地从上海赶到北京，刚到地方就被年纪比自己孙子还小的小姑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竟丝毫没有要动怒的意思。
“没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周立摇头，满脸都是我很讲理的表情，“我这样说你，你心里肯定不服气，觉得我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牟足劲要回去写文章辩驳，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我在这里告诉你，大可不必，我今天要在这里跟你打个赌，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
“怎么赌？”
“知道劝学吗？”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先秦，荀子的《劝学》？”
周立点头：“没错。”
“这篇文入了语文课本，我自然知道。”姬寒不明所以，却认真回答。
“好，”周立又点头，“我联系了一批山区的穷孩子，一会儿就过来。等他们来了，咱们两个人，一个人劝他们读书，另外一个人反之，劝他们不读书，最后看谁劝成功的多，就算谁赢。”
“胡闹！”
姬寒之前一直没有生气，固然有他本身涵养的缘故，但也因为他跟周立打过交道，知道周立的口无遮拦，并不往心里去，还存着果然是个不可雕的朽木的唏嘘。
这一刻，姬寒却是真的生气了：“我知你生性狂妄，只当你少年成名少不更事，没想到你竟这般顽劣。读书是山区孩子唯一的出路，是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大事，在你眼中不过一场做戏一场赌博！”
姬寒早看见等在操场边的摄像机，看出周立会将事情的过程拍摄下来，所以才指责周立做戏。
周立撇了撇嘴：“你不赌就算了，只有我大谈读书无用论，没个竞争对手，他们肯定都不读了。”
姬寒一愣：“你要劝不学？”
就像没有告诉赵庭琛自己要做什么一样，周立也没有告诉李刚自己的安排。
被李刚找来的姬寒自然更不可能预先知道，所以在初初听见周立的对赌时姬寒有些惊讶。
但很快，姬寒就觉得自己看穿了周立的盘算。
无利不起早，周立在这个时候搞这么一出肯定是有预谋的。
在姬寒看来，在劝学和劝不学的辩论双方中，周立必然要选择劝学。
劝学是毫无疑问的正方，一个社会歌颂的积极论调，一个无可撼动的道德高地。
周立这场做戏，就是想站在劝学的道德高地上，让姬寒来当劝不学的跳梁小丑，最终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绝对胜利，由此，扭转近期在负面舆论中的颓势，一举成为根正苗红的代言人。
就像去年一举成为倡导取缔组织的先行者，背靠国家的后盾，扫清所有的负面舆论一样。
有了这样的预设立场，听见周立居然主动选择了劝不学，姬寒自然十分吃惊。
周立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姬寒：“怎么样，你要不要赌？”
如果周立选了劝学，硬要姬寒选劝不学，姬寒自然不会参与这场闹剧。
但周立主动选择了劝不学，甚至说了即便姬寒不肯赌依旧要在“劝不学”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话，姬寒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这一刻，姬寒的回答不仅仅出自私愤，还有一份责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无辜的孩子的人生毁在一场无谓的做戏上：“好，我跟你赌。”
周立微微一笑：“既然是打赌，自然要有赌注。”
“你想要什么赌注？”虽然不明白周立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姬寒还是顺势问道。
“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登报公开赔礼道歉，”周立顿了顿，“听说你以前是复旦大学的教授？”
“我已经离职了。”
“就算离职了，学校里应该有不少熟人吧？”
姬寒面色一沉：“直接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复旦大学破格录取的名额。”
“你以为复旦大学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姬寒想都不想的反驳。
周立不置可否，只是直接给出了一个姬寒无法拒绝的条件：“如果我输了，我就去山区建学校，先定一个小目标，一百座，而后每年不少于十座，一直建到我死。”
“好，就这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