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骂我没脑子？！”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有吗？”周立反问。
“当然有！”
“我没有。”周立矢口否认。
“你就是有！”
“你说有就有吧。”
“本来就有。”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
“跟你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气了吧？我还只是个孩子啊，你这么大个人了，干什么跟孩子一般见识。”
男人：“……”
鸿卿：“……”
男人哭丧着脸：“你上哪儿带来的活宝？气死我了。”
鸿卿轻咳一声，还是那句：“小点声。”
男人大惊，继而大怒：“呸，你说话也挺气人的。”
这么一闹，男人果然忘了要让周立留在这里等待结束的提议。
周立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顺利来到靶场。
靶场很偏，地面不是先前见过的水泥地，而是黄土泥地。
周立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半，沿途竖立的钨丝灯在黄泥地上落下坑坑洼洼的阴影。
周立走得慢了一些，鸿卿发现了，靠过来：“害怕吗？”
周立摇头：“只是路不好走。”
鸿卿抓住了周立的手：“我牵着你。”
“好。”周立没有拒绝。
很快到了地方，来人比周立想象中还要多。
除了观刑的官员们，还有记者对准场中举着照相机架着摄像机。
到了地方，鸿卿立刻往李宝藏身边走去。
“照顾一下她。”鸿卿走之前示意男人。
“怎么想的，这哪里是小孩子能看的，”男人虽然嘟囔着，但还是在周立的身边留了下来。男人虽然留下了，嘴上又不消停，“丫头，你看天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啊？你要是害怕就躲哥哥身边。”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周立顺口接道。
男人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小丫头嘴皮子真厉害，希望你别只是嘴皮子厉害，一会儿别吓得哭鼻子。”
周立没有搭理他，男人也没有再说话。
周围有很多人，现场却很安静，气氛很肃穆。
时间在安静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五点，一辆金杯面包车撞开夜色，缓缓地驶进了靶场。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辆车。
透过夜色中半透明的车窗，周立能够看见车玻璃后面焊接的铁栅栏。
车子在靶场一侧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了一名绿军装，手里拿着文件。
下车的绿军装拿着文件走向靶场一侧同样穿着绿军装的工作人员，车门再次关上，没了动静。
首领，这个车里就装着首领。
心里想着，周立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面包车。
她本来就落在人群的后面，并不显眼，在一个离金杯车不远的地方，很容易就能靠近。
走近了，周立能看见金杯车的车窗没有关，三根铁栅栏将车窗和车窗后面的男人的脸分成了几份。
这年头的报纸和电视的成像清晰度都不及后世，活了两辈子，周立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首领的脸。首领看上就是个普通人的长相，并不比别人多一个眼睛或者少一个耳朵。
这个时候的首领已经年近半百，沧桑的面容甚至慈眉善目的。
周立看清楚首领的时候，首领也注意到了站在车外的小姑娘。
“有烟吗？”
“什么？”首领的话带着乡音，周立是没听清没听懂也没有意识到他会跟自己说话。
“你有烟吗？”首领又问了一遍。
周立看见钨丝灯的光透进车窗，落在首领生了细纹神色仓皇的眼睛里。
“有，你等等。”
周立快步走回，走到男人面前：“你有烟吗？给我。”
“你要烟做什么？”男人一边问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了烟。
“打火机呢，一起给我。”接过香烟，周立又道。
“还要打火机？你不会要抽烟吧？”男人这样说着，却又把打火机摸了出来。
周立没有回答，拿着烟盒打火机又走回金杯面包车。
面包车里还有别的绿军装，见周立靠近，便警惕地盯着她：“退后。”
男人跟在周立的身后也走了过来，似乎还摆了摆手：“没事。”
绿军装看了一眼男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周立走到面包车边，将香烟和打火机透过车窗的栅栏递给了首领。
首领接过香烟，抖了三次才把烟从烟盒里抖出来，然后哆嗦着护着火苗移到烟前。
吧嗒，首领重重地吸了一口，伴随着烟头暗红色的火星，一股烟叶独有的焦香扩散开来。
首领在浅蓝色的烟雾里迷醉地眯着眼，近乎贪婪地又吸了一口，再吸了一口。
好好的一根香烟，竟在他三口之下就去了一半。
烟灰掉落，掉在首领的手背上，他似乎也不觉得疼，又吸了一口，还对周立笑：“谢谢啊。”
周立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动能说话，很快，他就会死了，一颗穿脑的花生米会结束他的生命。
周立深吸了一口气：“不用谢。”
周立转头，似乎是对男人说的，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现在就走？”男人夸张地叫道，“你不看枪决了？”
这一刻，周立似乎明白了鸿卿的不耐，几乎是下意识地道：“小点声。”
男人继续叫道：“你大老远地来，不就是来看枪决的吗？还是你害怕了？”
周立没有理会男人，径自沿着来的路往外走。
男人不依不饶地跟在周立身后：“害怕了你就直说嘛，哥哥又不会笑你，我还以为你要吓得哭鼻子呢，你没有哭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有一件事哥哥得教育教育你，车里那个人，你知道他干了多少坏事吗？你真不该给他烟抽，还是拿我的烟给他抽，他不配得到一丁点的同情。你们女人就是心软，爱妇人之仁……”
周立顿住脚步，豁然回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男人一愣：“什么意思？”
“我可怜他就要死了，所以我给他烟抽，我知道他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希望他死，却不愿意看着他死，这是我与禽兽最大的不同，而不是什么妇人之仁。”
语罢，不等男人做出反应，周立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