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慢慢往前,走到二人面前,打量着。
“范永斗……要不,你讲讲?”
范永斗抖嗦着嘴唇,“王爷……小的真不知道!”
吴争仰头打了个哈哈,然后指着范永斗,对靳良玉道:“你听……他说不知道。”
靳良玉惊恐地看着吴争,再扭头看看范永斗。
吴争突然背转身,对黄昌平道:“那就让他,永远别知道了!”
黄昌平“噌”地抽刀,刀光一闪即逝去。
太快了,快到靳良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喷泉般的血液,淋洒满身。
再看范永斗,已经身首异处,被捆绑的无头尸身,尤其显得可怖。
靳良玉张大着嘴巴,眼睛瞪得如牛眼般大,全身在抽搐着。
他的身下,慢慢流出一股腥臊的液体来。
吴争皱眉,厌憎地后退几步,然后开口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没有人知道是你泄密了。”
可靳良玉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如死鱼般地瞪着。
吴争朝黄昌平施了个眼色,黄昌平端起角落的水桶,往靳良玉当着浇下。
被这桶冷水一淋,靳良玉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呼道:“我说……我什么都说……饶命!”
……。
靳良玉开始倾倒他所知道的一切。
耶稣会,其实就是教廷在东亚的代言者。
吴争其实不陌生,之前也通过卫匡国与教廷有过不少的接触。
但吴争对于教廷所知道的,仅是冰山一角。
耶稣会其实从万历朝已经在大明朝各府扎根。
做为耶稣会的两在主体——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相生相杀的冤家,虽然那时斗得死去活来,可对于植根东亚,却是利益共同体。
事实上,占据双屿岛的葡萄牙人,除了在大明疆土传教之外,还扶持了从倭国远渡而来的倭寇,甚至主动提供渡海船只。
也就是说,大明沿海屡剿不止的倭乱,除了内在、外在因素之外,葡萄牙人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之后占据东藩岛的红毛,继承和延续了这种作法,甚至于更加变本加厉。
因为刚开始时,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强大的水师,控制了欧亚贸易,而禁海的明朝,成为了他们欲征服的国度。
可明朝的疆土实在太大,人口多到了他们望洋兴叹的地步。
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想征服,而是渗透和操纵。
教廷以澳门为据点,成立了东亚耶稣会。
然后派出大量的传教士,譬如卫匡国、汤若望等。
这些人,可谓是精英,他们看似来自不同国度,但有着同样的身份,那就是耶稣会成员。
这些人暗中组团,首先向明朝的精英阶层渗透。
譬如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皆是教友。
徐光启,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可他的入教时间,却是在万历三十一年,他入天主教,还有个教名,叫保禄。
李之藻,张焘的座师,与利玛窦交往甚深,曾随利玛窦学习西洋历算,入教之后,主张西法,从此致力于弘扬西方天文学、数学、逻辑学等,他同样有个教名,叫列奥。
而杨廷筠,万历年间进士,任监察御史,早年习“王学”和佛学,与祩宏大师交好。后经过李之藻指引,归信天主教,与徐光启和李之藻并列,时称为中国天主教“三大柱石”的人物之一。
明朝象这样的社会精英太多了,越是位高,越是会被耶稣会盯上。
以至于当时整个东林党和复社,基本上就是耶稣会教友群。
也就是说,大明朝整个士族阶层,大多沦陷了。
可这些人,都是有学问的大儒,会这么容易被忽悠吗?
事实上,当时的教廷所掌握的科技,确实远远领先东亚。
譬如军事技术、海军战法,皆远远领先明朝,象王征、孙元化、李天经、张焘等,这些人首先沦陷,被耶稣会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照搬着耶稣会翻译的欧罗巴军事着作,将自己打扮成军事精英。
可想而知,对于明朝固有的军事作战理论,将会是怎么大的冲击?
新旧观念的碰撞,似是而非的理论,颠覆了明朝整个军事系统。
当然,这些军事理论,对象东林党、复社这样的文人阶层,诱惑力不大。
耶稣会于是又抛出另一个香饵——精神引导和支持!
通俗地说,就是照搬西方政教分离的经验。
譬如,艾儒略对万历、天启两朝阁臣叶向高的蛊惑,说“我欧罗巴人,国主之外,盖有教化主(教皇),其职专以诱。国主传子,教化主传贤。国主为君,教化主为师。若然,则二柄难于兼合,即泰西亦虑之矣。”
听听,听听,这种思想,正好契合了东林党、复社那些大儒、文魁们,这是何等的诱惑啊?
由此,东林党、复社的政治主张吸收了耶稣会思想的产物,开始体现了耶稣会的意志。
同时,东林党和复社开始鼓励自己的学生们学习西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譬如被时人敬称为媿林居士、被后人称为民族英雄的瞿式耜,在他老师钱谦益的指引下,成为了西法派有巨头,他也有着一个教名——托马斯(也有说是多默)。
而韩爌,这个崇祯朝的内阁首辅,就是在他的默许下,他的弟子袁崇焕与号称西学军事精英的孙元化等人开始有了合作。
明朝文武百官,几乎在十多年间,先后沦陷。
这整个就是和平演变啊!
而耶稣会不满足于此,他们不但攻陷了东林党,连东林党的死对头浙党魁首沈一贯等人,也是他们的重要目标。
沈一贯原本是佛教徒,可随着儿媳、孙子被吸收为耶稣会教友,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简直是无孔不入啊!
可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就算西学军事再厉害,明朝皇帝能同意政教分离吗?
万历不上朝,何尝不是被这些人逼的?
而崇祯杀袁崇焕,除了心胸狭隘之外,未必没有这一因素在内。
什么都能忍,唯有皇权不能动,自古亦然。
吴争被靳良玉的叙述震撼了,这一切,都是他从来不知道的。
可靳良玉只是耶稣会的一个中层角色,他知道得也仅止于此,再也挤不出什么来。
虽然浓雾并未能散开,但吴争,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幕后的黑手,已经慢慢开始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