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这厢听罢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卿蓝就不愿意了,气得脸都惨绿惨绿的,袖子一甩,阴沉着脸道,“放肆,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在皇后娘娘面前没大没小,这宫里头还有没有规矩了,”
夏梨和汤圆君闻言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崇拜地望向卿蓝,盼着从她那吸点仙气。
“规矩,咱们娘娘都在这宫里头八年了,论资历,皇后娘娘怕是都比不上。那么,我可要问问,什么才叫规矩了?”粉衣丫头也是伶牙俐齿的,斜斜地睨了卿蓝一眼,满满的不屑。
卿蓝平时是温软的性子,今日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就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一般,听了这么一句,分分钟就不淡定了,“呵,都八年了才怀上,也怪不得当个宝一般的供着了。”
粉衣侍婢脸一僵,连带着邵玉壶也抬头看向卿蓝,一双总是清冷的眼中卷起了深沉的波澜。
“皇后娘娘得了这么些日子的夜夜专宠,不也照样没有怀上么……”那满脸涨红的粉衣丫头还没说完,就被邵玉壶的一声“韶华住口”拦了下来。她转头望了望自家的主子,又瞪了瞪一边同样斗志昂扬的卿蓝,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这番作罢,邵玉壶才盈盈地上前给夏梨行了个尚算周全的礼,道:“玉壶授下无方,冒犯了皇后,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夏梨望着她的头顶的玳瑁云晶,略略沉默了。她心里清楚得很,邵玉壶大可一开始就制止二人争辩,可她没有,而是放任那个丫头向卿蓝大放厥词,这是一种暗示,暗示她现在有恃无恐,又或是可以理解为一种示威。
受了八年委屈的皇家公主,一旦得了威势,便免不了要作威作福一番了。
“玉贵妃哪的话,卿蓝也是口无遮拦,还请不要惹了娘娘动怒才是,不然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语毕,邵玉壶猝然抬头望向她,一双眸子亮得出奇。半晌,才听到她没什么起伏地道:“玉壶身体不适,先行回宫歇着了。”
这一次却是如寻常一样,没等夏梨答应就拂袖而去了,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约摸就是那乌乌泱泱的跟班阵容。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夏梨的心里五味杂陈的,她隐约地觉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会过得有些麻烦。
“娘娘,这可怎生得了啊,那个玉贵妃居然怀孕了!”卿蓝急得一张脸皱得跟包子皮似的,情绪也还没从方才的雄辩调调上撤下来。
夏梨莫名其妙地瞧她一眼,凉凉道:“怎么办?凉拌。人家有孕是人家的事情,我夏某人一介凡夫俗子管不了那么宽,可我就要问问你了,你教小汤圆对玉贵妃说我有孕是怎么一回事?”
卿蓝一听这话,立刻就蔫了,活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一身的气势都萎靡了下去,“娘娘,皇上两个多月都在玉贵妃的踏秋宫留宿,卿蓝不是想着……”
“想着给她点颜色瞧瞧?”
卿蓝心虚地望了她一眼,又立刻低头,道:“是……”
夏梨闻言低叹一声,颓然道:“不消多久,这宫里怕是就要流传我被玉贵妃怀孕的事气得七窍生烟的传闻了。”
事实证明,看多了风花雪月人世爱恋之后,她也算是把这风月之事摸得通透了。这不,当晚,冼华宫的其他宫娥就已经听说两位娘娘御花园斗法的事儿了。
一说:“玉贵妃母凭子贵,专程到御花园去给皇后娘娘下马威。”
唔,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因为事实上,明明是卿蓝同汤圆君二人摸清了人家的行程,再把另一位正主硬凑过去的。这确实是个阴谋,不过主动被动被混乱了。
还一说:“皇后娘娘妒火中烧,居然诅咒玉贵妃动胎气。”
额,这是断章取义,绝对是断章取义。
再一说:“皇后娘娘图谋不轨,幸而踏秋宫的人将玉贵妃及时扶起护住才阻止了一场悲剧。”
靠,这是诽谤,是人身攻击!
当夏梨按捺着额头暴动的青筋把这些个都听完的时候,她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言可畏。瞧瞧,也不过就是两个侍婢吵了个不大不小的架,这被一传十十传百以后,就变成了这么一个连它姥姥都认不出来的熊样了。
“嫂嫂,你诅咒天仙娘娘动胎气?”汤圆君皱着眉头回想中。
“我没有。”她抚额长叹。
“嫂嫂,你对天仙娘娘图谋不轨?”汤圆君绞尽脑汁回想中。
“我没有。”她无语凝噎。
“咦,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汤圆君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她一头乌云,蹲墙角画圈圈。
常言道,流言止于智者。
夏梨如今真的很想知道,说出这话的人到底姓甚名谁八字几何,因为她真的很想感恩戴德地……扎他小人!
当她自以为很聪明地缄口不言时,外头的流言已然甚嚣尘上,洋洋洒洒地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诋毁个干干净净了。更严重的是,他们居然用一张不好好吃饭的嘴巴硬是把一个多月没露面的洛白说进了冼华宫。
夏梨望着许久不见的他,无力感从心肝脾肺肾一直渗到眼耳口鼻脑,左斟酌右斟酌,还是没能说出一句体面话来做开场白。
洛白一袭玄色衣袍,桃花美面春风盈盈,一看就是男女双修得很到位,这不,到位到珠胎暗结了,哦不对,人家这叫喜得麟儿。这郎才女貌的一对,那方刚得瑟完,留给了后宫三千一个茶余饭后的精彩谈资,这方不知是不是来落井下石兴师问罪来了。
“听说皇后前几日在御花园同玉贵妃一起赏花了?”
夏梨闻言抬眼瞧了瞧他,话说其实她与他相识也算是时日不少了,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的心思。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嗯,一起赏菊。”
他走过来同她一道坐在床沿上,缠住纱幔的璎珞流苏从二人的头顶垂下,一旁的琉璃宫灯将房中渲染出了影影绰绰。平心而论,这是一个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好环境。
夏梨抬头瞄了他的侧脸一眼,“玉贵妃有孕了?”
“嗯。”他转头看她,眼里好似有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
她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突然有点无言以对。情敌有孕,她到底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才不会有失品仪,而且还不会显得怨恨?
“玉壶性子淡,还是身边的奴才多嘴。”洛白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望着他袖子上的云纹,望着袖子投在手背上的阴影。
她想着,这应该是他在同自己解释近日的谣言,可是这解释,听得她着实有些膈应。
要说这宫里头狗屁倒灶的事儿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可这树大招风,不管是多还是少的,近日通通都往她身上招呼来了,招呼来也就算了,她皮糙肉厚倒也不痛不痒,可他这话说得,好似这事与那位天仙一星半点关系也没有似的,那就实在是偏袒得过分了。
揣着这么个心思,再开口时,她的神色和口气便也锋利了许多。
“宫里头的奴才不就是这样,见风使舵起来,就差比风还快了,不过,臣妾倒只是盼着他们能稍稍积些口德,饶了臣妾的祖宗十八代才好。”
洛白听罢微微笑了,“还是生气了。”
夏梨不置可否,站起身子就开始解腰封褪外袍,也不管他是不是还枯坐着,就径自摸索到床上睡下了,没再说话。
他转头望向那鼓起的锦缎云被,视线落在她散在玉瓷枕边的黑发上,“明日朕会在御花园的湖边设家宴,还望皇后能同玉贵妃冰释前嫌。”
她闻言转身蹙眉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闷闷道:“臣妾知道了。”
踏秋宫。
“娘娘,您身子有孕,晚上天凉霜重,还是早些个休息吧。”
邵玉壶坐在摇摇晃晃的青烛边上,望着半阖的朱门若有所思,身旁伺候着的,便是那日同卿蓝争辩的粉衣侍婢韶华。
“皇上可是去冼华宫了?”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情绪却是很明显的低落。
韶华闻言欲言又止了好一会,也给自己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回道:“回娘娘的话,是去冼华宫了。”
邵玉壶颔首,眼波流动,“去取我的琴来。”
“娘娘……”韶华似乎有意劝阻,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动作。
“快去。”邵玉壶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神情看来很执拗。
跟了她多年,韶华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叹了口气,还是顺从的去取了琴来。
邵玉壶轻轻地抚着琴弦,仿佛是对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温柔,天籁般的琴声就这么从她的青葱指尖缓缓流出,如水般缠绵。
又是一曲《凤求凰》。
听着那飘荡在空中的婉转琴音,冼华宫龙凤榻上的洛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却是一片淡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