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幕落王朝
时间回到现在,N.c.0489年末。
幕落·冰离·星海身负帷幕流星纹章白色羊毛披风,着铸银雕纹铠甲,星魂之剑插在腰间镂空雕花的黑色橡木鞘中,一步步走上王庭大议事厅末端,彩绘玻璃窗下属于王的高位。阳光自玻璃窗洒下,为头上本就闪耀的的金冠镀上一层彩辉。
星海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一扬披风,手扶佩剑,转身坐上高位,都城守备队长枫煦侍立一侧,星海那身典雅的银纹战甲使得他身上披挂的白色装甲服显得黯淡无光。
枫煦心里有些不安。上次西林会战过后,他回到王城,狼狈地带来战败的消息和星夏要求传达的口信,本以为星海必定会勃然大怒,自己也要就此革去队长一职,不料,星海却欣然接受和谈请求。尽管星夏一行入城前依旧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但进城后两军始终保持对垒状态,没有一方开火。就在刚才,星海已经派出使节,前去西中央大街,将星夏及其随从接入王庭。
西林会战,说得好听是会战,性质上倒也符合,但实际情况却是幕落·星夏与地上派联军对王国与地下派联军的无情碾压。王国联军遭到突袭,开战十分钟内就损失了旗舰机并开始溃逃,不过整场战斗中伤亡数量仅为个位数,这也使得大部分被俘虏的王国军都倒向了星夏。枫煦知道这其中有星海排兵布阵的失误所在,但作为一名战士的荣誉感依旧让身为指挥官的他感到羞愧难当。
“枫煦少将,说实话,你没有背叛,我感到很荣幸。”右肘搭在王座扶手,右手撑着脑袋的星海突然开口,斜睨着枫煦,“有你这样一员老将镇守,是都城守备队的大幸所在。我记得你参加过对机甲之城叛乱的镇压,对吧?”
“对,陛下。”枫煦上前一步,低头答道,“是场很惨烈的战斗。”
“这我也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对千汶·岳泰这个人的看法是怎样的,对于他的理念、他的做法。”星海玩弄着从王冠下垂下的一绺金色鬈发。“我只能说他是王国的叛徒。”枫煦不由自主握紧剑形步枪的枪柄,对星海这番不明所以的问话感到无所适从。
“咔哒——”正当星海想要继续问下去时,大议事厅的大门徐徐向两侧打开,三个人影逆着光从门口走入——幕落·星夏、云隐·清玖、凌晗。幕落·星夏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步履轻盈、动作凌厉,举手投足无不显出优雅从容,在她的抗荷服外同样披上了帷幕流星家徽的披风,云隐·清玖的右手则始终没有离开过佩枪枪柄,高大的身影和沉稳的气质让人感到安心,至于凌晗,则莫名有些脚步紊乱、心神不宁,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欢迎各位来到王庭。”星海站起身来,微笑着张开双手,剑鞘的宝石带扣和左裙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有失远迎,真是抱歉。”
“言重了,国王陛下。”星夏朗声说道,走到了平日里臣子觐见国王所站的位置上,但并未下跪,“对于接受会谈这点,我们感激不尽。”
“我很好奇你们想和我谈什么。”枫煦注意到,星海一直在笑,而且不完全是那种商业的格式化假笑,是真的含有开心的情绪,他见过星海这种笑容,是他十六岁诞辰时观赏一出幽默剧里最为讽刺的桥段露出过的笑容。枫煦并不理解,明明携着武器的敌人已经站在面前,这个花花公子到底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他已经失心疯,打算一番虚张声势之后,把王位拱手让人?枫煦越发感到不可理喻,但造就如今这荒诞的图景,也有他的原因在——是他给了星夏逃离管控的动机,因为他的确为她的才能所折服。枫煦不由得开始在这生死场上思忖,自己究竟是在追求什么。
“是关于王位的所属,陛下。”星夏继续向前,枫煦下意识举枪,但令他惊愕不已的是,星海抬手,轻轻压下了他的枪口,“作为幕落一族现存最为年长的成员,旧世界政府最高执政官,世界重启者,永恒之力继承人,我自认为自己也同样拥有执政能力。”
“噗!”星海竟显得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很快克制下来,“我觉得这方面,没有什么好谈的,星夏小姐,我是幕落·冰离·菁云之子,王位最合法的继承人。”
“或许是这样,但你绝对不是最适合的人选。”清玖阴沉着脸发话了,快步走到星夏身边,“在你的执政下,王国人民的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超能力者和非超能力者,地上派和地下派,还有那些躲在边远村镇里的岳泰残党!王国正在变得千疮百孔,你这混蛋难道都看不到吗!”“冷静,清玖!”星夏回头蹙眉,小声呵道。
“云隐大人,你的家族对王族有恩,所以我暂且选择不追究你刚才的失言。”星海叹了口气,“但我对我的继承权已经作了阐述,你们凭什么认为她会有比我更正统的继承权呢?”
“再怎么也不会比你这个昏君更差!你醉心于自己所痴迷的那些东西,根本不理国事!”清玖几乎是在怒吼,“就这样,你还有脸申论自己的继承权吗?!”
“呵……云隐大人,你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实际上自己心里也并不清楚谁更适合为王吧?”星海修长的食指在清玖和星夏两人之间游离着,“这个来路不明的所谓幕落,将要坐上王座,你作为地上派的首领,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称王吗?我看,对于维护一个自己尚且都不甚了解的人称王,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没什么底吧?”
“不甚了解?你们的史书不是分为新旧世界史两册吗?上面莫非没有新旧世界更迭的纪事?”星夏微微晃了晃脑袋,甩开额前耀眼的银发,“倘若有的话,上面便不可能没有我的名字,不是吗?”
“是的,是的!”星海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阵大笑,甚至笑得浑身颤抖,跌回王座上,捶打着座椅扶手,“但是那名字……哈哈哈哈,到底是幕落·星夏,还是幕落·星辰一世?”
“什么……?”星夏突然愣住,随之而来的是炸裂般的头痛,她捂住额头,一时不禁失去平衡,险些摔倒,所幸一旁的清玖扶住了她。清玖带着惊诧和狐疑的眼神看向凌晗,凌晗也慌忙跑到星夏身旁,轻拍着她的肩。“你告诉过我她的脑子被动过手脚,但没说过是这么严重的问题。”清玖压低声音道,但凌晗却不接话,只是紧咬着下唇,直至嘴唇有些破裂出血。
“安全词果然没变,这出闹剧该结束了。”星海终止了大笑,眼神刹那间变得冷酷锐利,“送客吧,枫煦,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沉默。
“枫煦,你没听到么?”星海转过头,面对着自己的却是激光步枪漆黑的枪口。枫煦食指抵在扳机上,眼神里兼有漠然和坚毅:“陛下……您是我服侍过的唯一一任国王,但我也为菁云太后服务过,知道自己心目中期待的明君是什么样的,也知道她的真正死因。”
“看来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打算了。”星海撇了撇嘴,算是苦笑,“幸好,我也是。幕落·星蕊,动手!”
“幕落·星蕊?”枫煦发愣的瞬间,一个魅影如离弦之箭从王座后的暗格中闪出,冲到枫煦面前,一记回旋踢,将枫煦手里的步枪踢飞出去。步枪滚落到高台之下,枫煦瞪大双眼,强迫自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从小臂的刀鞘中抽出折叠刀,摆出应战姿态。
这所谓的幕落·星蕊,也同样具有幕落一族的所有外貌特征——银白头发,碧蓝眼瞳,虽说枫煦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张脸对他来说却不算陌生。枫煦花了好些时间才想起,自己曾在史书上见过这面容。瘦削而小巧的面庞,纤细的柳叶眉,这分明是幕落·星殇。
被国王叫做星蕊的战士长发直垂至大腿根,身着黑色锁甲,锁甲同当初樊宇·熙澜进贡给幕落·星殇的那身作战服是同种材质,遭受冲击时显现出刚性物理性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枫煦后撤一步,“到底还有多少幕落的存在是我们不知道的!”
“或许你们总觉得,我没有任何魔能,觉得我是个孱弱的王。”星海的表情用得意忘形来形容似乎都显得略微保守,他一把抽出星魂之剑,猛地插入高台地面,雪白碎石飞溅。星蕊会意,走上前来,拔出星魂之剑,而魔剑同时发出闪亮的蓝紫炫光,剑刃上爆发出气波,整座大堂为之变色。
“魔能也不过是代行权力的象征,只要有人肯提供就足够了。”星海转向星夏,高声喊道,“如何,你还认为自己能够驾驭星魂之剑,是种独一无二的才能吗?还认为这是你篡夺王位的资本吗?”
“嘁……”星夏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她突然甩开凌晗和清玖两人,左手顺手抽出清玖佩枪,抬枪射向星蕊,星蕊面不改色,只轻轻竖起剑刃,无形的力场便将激光偏折,打在后方的玻璃窗上,熔出一个炽热红点。
“喂!你!你也是幕落一族的成员吧,听我说!”星夏丢下手枪,走向高台,“我是在场最年长的族人,我们完全没必要这样!”
“没用的,星夏,她只听从我的命令。”星海端坐在王座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一切,“星蕊,把叛徒和篡夺者都肃清干净。”
“遵命。”星蕊小声答道,一道剑光闪过,吹发立断的魔剑斩出一道剑气,将一旁的枫煦击飞出去,狠狠从高台顶端坠下,摔倒在地。枫煦尝试起身,却冷不丁咳出几口鲜血,刚才挡在身前的短刀已经被斩做两段,胸前的装甲服上也有一道炽红的切口。
“「圣芒斩」!这怎么可能!”清玖双手不住打颤,无助地看向凌晗,却发觉他正抹着冷汗,说是恐惧,倒更像是煎熬,便一把扳住他双肩,剧烈摇晃着.“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们,是吧!你肯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清玖大人……就算知道了,也已经改变不了这局面了。”许久,凌晗终于嗫嚅着开口,“您快和枫煦少将撤退吧,有多远,走多远。”
“喝啊……!”星夏迈开腿飞速奔上高台,伸手去夺星魂之剑,余光却瞥见一道蓝光,只得收手俯身闪避,一绺贴着耳朵的银发被斩断,缓缓飘落,而自己还没来得及起身反击,下腹已经挨了星蕊一记侧踢,被踹飞出去。
“「心眼」!”星夏翻身跳起,双眼流散出蓝光,将星蕊的剑击悉数看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左手挡住她的拳击,右手则伸向星魂之剑。不料,星蕊的动作却骤然发生了改变,右手的剑尖下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出,星夏勉强闪开,但还是被划伤了侧腰。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看破了「心眼」……”星夏咬牙捂着流血的伤口拉开距离,这才发现,星蕊眼里也燃烧着两团冰焰,“「心眼」!怎么可能!”
“说真的,当看到她挥舞起星魂之剑的时候,你就应该要想到这点了吧?”星海讥笑着,同时慢慢地拊着掌,“按照你的定义,她也是血统纯正的幕落王族啊!”
“滚开!”高台下,枫煦忍痛甩开上前搀扶的凌晗,拔出右臂刀鞘里的折叠短刀,“混账……我现在知道幕落·星夏,还有那个星蕊都是怎么回事了!”
“少将,到底是什么情况!”清玖连忙上前问,但枫煦只是偏了偏头 给了他一个冷峻的眼神:“这话,你去问他吧。”枫煦指的是凌晗。
“哦?枫煦少将,你还记得当初你被委任为都城守备队长时,是怎样宣布效忠于我的吗?”星海听到了这边的谈话,便增大音量道。“我宣誓效忠于王权和王座,而不是你个人。”枫煦转了两圈短刀,冲向高台。
“休想!”星蕊眼神一凛,一挥长剑,蓝色剑气炸开枫煦面前的地面,将枫煦逼退。“星蕊,拿出点态度来!别再拖延下去了!”星海一捶王座扶手,显出不耐烦的神情。
“了解,陛下。”星蕊一蹬地面,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星夏,星夏一惊,以永恒之力幻化出蓝色流光刃横格,紧跟一记回旋踢,星蕊闪身躲开,向后空翻,重新摆好姿态。“不会给你机会的!”星夏转守为攻,上前挥剑,抡圆胳膊拉出两道弧光,都被星蕊横过刃面吃住。
“势均力敌啊……仔细想想你有什么可以用来破局的优势吧。”星海看着缠斗的两人,摘下王冠在手里把玩着,“我相信你不会输给她的。”
“你!”星夏转身,用流光剑刺向星海,却被星蕊抢先一步挡住,星魂之剑护在星海身前:“休想!”魔剑的剑刃上突然爆发出强大魔能,将星夏震飞出去,摔落高台。星蕊也并不打算给星夏喘息的机会,一跃而下,剑刃呼啸着斩出——
“咔!”枫煦突然从后方偷袭,但被星蕊看破,折叠刀和魔剑仅一次交击,刀刃便已经向里反卷,不过,借着短兵相接的机会,枫煦上前抢过一步,死死攥住了星蕊的右臂。
“幕落·星夏,快!”枫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星夏会意,冲向星蕊。星魂之剑上再次爆发出气波,弹开枫煦后,星蕊便是一剑,将复合材料制成的胸甲彻底切开,胸口的帷幕流星纹章也被砍成两半。枫煦仰面倒下,痛苦地翻滚着,胸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白披风。
“去死吧!”“嚓!”流光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来,一举从背后刺穿了星蕊的身体。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偏头看去,果然是喘着粗气的星夏,利用「心眼」在她注意力分散时躲开了她的预测,完成了这次攻击。“就凭你这种劣种,也想胜过我吗!”星蕊咆哮着旋身挥砍,星夏抬起小臂,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剑,双眼射出冷冽寒光,流光剑一转,一挥,几乎将星蕊的身躯切断,而她的愕然之色也永远定格在了脸上,和那对迅速黯淡下去的蓝色眼睛里。
“终于……终于……”星夏左手血流如注,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她半蹲下身子,拾起星魂之剑,却突然双腿一软,单膝跪下,只能用剑支撑着身体重心。“星夏!”凌晗连忙上前搀扶,但星夏却用力摇了摇头,自己拄着剑颤巍巍起身。
“投降吧,幕落·星海,我们是前来和谈,但你却践踏自己的宗主职责,对于我们还肯留你一命,你该感到幸运!”清玖也已经捡回佩枪,此时正用枪口对准星海。
“啊呀……星蕊竟然输了,真是让我不得其解啊,她到底输在哪儿了?”星海似笑非笑地起身,重新把王冠戴回头顶,“嗯……或许是因为你们人多吧,你说呢?”
“不过,这真的是你们的优势吗?”一直眯着眼微笑的星海突然睁大眼睛,水晶般透亮的紫眼睛里充满杀意,“别太自大了,你们这些下等杂种!是时候了!”
“星夏……对不起!”凌晗突然捂着脑袋,带着哭腔大喊起来,跑向星夏。没等星夏反应过来,凌晗已经把星夏拥入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她。星夏双眼瞪大,瞳孔猛然收缩——
然后便倒了下去。
凌晗跪在星夏身边,嚎啕大哭起来,一只空注射器从手中滚落,那正是他刚刚对星夏使用的东西。“喂!你做了什么!”清玖意识到形势不妙,一时不知该瞄准谁,只能蹭着地面一步步后退,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视线几乎模糊到了无法瞄准的地步。
“哦……有意思,这倒是在意料之外。不过我说了,人多不是你们的优势。”星海叹道,扬了扬手,清玖最后只看见,王座后又闪现出一个身影,举枪击中自己胸口。他迷蒙的双眼只能看到,枪手银白的头发和发出蓝光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