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总攻.其一
“呲——”圣像打开推进器反推，双腿蜷曲作出减震缓降姿态，稳稳落在塬面上，舱门的气密栓喷射出阵阵白汽，舱门锁解开。
站在圣像对面的是王权号。今早的机甲之城雾气萦绕、晨光熹微。王权号打开驾驶舱门两侧的雾灯，在雾中打开一道能够清晰视物的光路。同时，驾驶舱门上的信号灯开始明灭闪烁，传递出光信号。
“从驾驶舱出来。”光信号被翻译成文本，显示在屏幕上。只见王权号的驾驶舱门展开，身着红灰相间抗荷服的机师在舱口现身，向圣像的方向招招手。
铎宸沉默着，略一思忖，输入密码，打开了舱门，随着舱口胸甲向上滑动，铎宸的思绪回到昨晚……
“嗡——”登机缆绳放下，铎宸摘下抗荷服头盔，瘫坐在一旁的弹药箱上，大汗淋漓。假肢磨合面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刚才的高速机动使这具身体有些过载，特别是两条义肢，以它们的质量无法承载高机动下的巨大加速度。
“铎宸。”忧心忡忡的清澜握着一张传真，缓步而来，“明天的总决赛……还是要照常。”
“照常？！”铎宸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甩开额前染汗的长发，“第三名和第四名都出了事故，今晚我们又遭到袭击，还照常？！”
“是……而且比赛对手也换了，不是第二名，是王权号。”清澜把传真递给铎宸，铎宸一把夺过，快速扫视。
“甚至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就是对我们赤裸裸的围剿屠杀！”铎宸紧握拳头，将传真和着汗水揉成一团，狠狠向外丢出去，“混蛋！”
“铎宸……”出乎铎宸意料，清澜一改往日乐观向上、积极认真的态度，细弱的声音显得格外无助，但背着光，在黑暗的厂房，铎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们……还能回王国去吗？”
“清澜……”铎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手足无措，不顾义肢的疼痛，站起身来，向清澜的方向迈出两步，张开双臂，“你……”
清澜终究是清澜，即便显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也不会崩溃，她只是轻轻把身子靠在铎宸怀中，头自然倚上铎宸的肩膀。尽管清澜声音轻，她也在极力压制着自己，但铎宸还是听见了她在微微啜泣：“铎宸……林叶镇……我想回家……”
……
供驾驶员落脚的舱口踏板伸出，铎宸解开安全带，踏上踏板，摘掉头盔，然而对面王权号机师却没有摘掉头盔的意思，而是从舱内拉出话筒，试了试音：“喂？”机甲的扩音器传声正常。铎宸感到很不舒服，虽然算上肩炮，圣像比王权号只矮了一米，但王权号的顶头高度却比圣像高出不少，这让铎宸有一种被傲视的感觉。
“圣像的机师幕辰，我是王权号的机师，同时，也是机甲之城城主。”对方驾驶员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显得瓮声瓮气，有些失真，“很抱歉临时将你的对手更换成我，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或许在听完之后，你会对我、对机甲竞赛、对这座城市都有些不同的看法。”
“你放任蓝色同盟破坏比赛，害潜移·卓卡瑞斯丧命，就是对机甲竞赛和机甲之城的破坏，你还有什么要说！”铎宸毫不客气地大吼回去。圣像舱内的麦克风捕捉到了铎宸的话，自动将语音内容用扩音器播放出来。
“始建于N.c.0464年的机甲之城，是我从一个人慢慢积累资本，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城主似乎不理会铎宸，径直自顾自往下说着，“通过举办机甲竞赛的方式，刺激城内的工农业生产，以兵工厂自治来换取高度发达的私营经济，让机甲之城成为四界内发展最为迅速的城市。”
“当然，自治不意味着无规则，城主府和城主卫队一直都在暗处统制这座城市——包括建造地下的电磁干扰装置来隐藏城市的位置、组织经贸活动和农业生产的基本框架、以及打击城内恐怖组织蓝色同盟的活动等等。”雾气缓缓流动，城主喋喋不休，“你也和我的城主卫队交手过，知道我们拥有一定的m粒子生产技术，以保证卫队的基本运作。”
“如果你要问我，机甲之城建立的意义是什么，我想说，王国境内的亡命之徒，如果不给予他们一个适当的归宿，王国无法妥善处理他们，他们又会在社会兴风作浪，贻害无穷。”铎宸听到这里，略微抬了抬眉毛，他意识到城主所言在理，“特别是，王国日渐腐败的政治，难免制造出一些时代的牺牲品，如你，如我。我说的对吗，铎宸上尉？”
“你……你……”铎宸听到自己的名字，好似被落雷击中，险些失去平衡，摔出机舱，所幸及时抓住了登机缆绳，才保持住了平衡，“你怎么会……”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上尉。”王权号的机师也摘下头盔，把头盔抱在腋下，尽管九年的岁月洗刷和城内的事务操劳让此人身上有了沧桑的痕迹，铎宸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岳泰上将……不，千汶·岳泰！”
“正是。”岳泰微微一笑，“铎宸上尉，所以我们没必要这样争斗，你是被逼无奈才获罪至此，而我则是在追求革命的过程中不慎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同病相怜，不是吗？我们共同的敌人，应该是联合王国才对啊。”
“住口！”铎宸震声喝断，但明显底气不足，因为他心底里清楚，自己对联合王国政府确实心有不满，自己确实是因为参加苍蓝圣剑号的测试才成为了牺牲品，又被无能的王国政府无情抛弃，给他燃起重生希望的，终归不过是菁云的一纸文书。铎宸把手死死捂在心口，那里是他随身携带特赦令的内袋位置：“我现在是联合王国钦定的特务少校，只要把你这叛军头子消灭，我就能洗脱罪名，重回亲军！”
“你真的就这么信任他们吗？”岳泰不依不饶，继续发动语言攻势，“菁云陛下是个善人，但她明显是在步幕落·梦亦·星辰的后尘，看似是至高无上的女王，实际上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况且，我们本就是被时代和社会逼迫到这里，有罪的不是我们，是社会！我们为什么要赎罪，为什么要替联合王国买单呢？”见铎宸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下来，岳泰显得越发激动了，“醒醒吧，上尉！我们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
“长官。”良久，铎宸才缓缓抬头，脸色晦暗，“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机甲竞赛刺激了军工的发展，时机适合，就能带领所有军工厂冲出电磁干扰区，从东野界开始，把革命的种子撒遍全国！”岳泰张开双臂，“有了你和你的机体加入，起义军必将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您错了。”铎宸摇了摇头，特意放慢了语速，“在军官学校时，我就听过您的战略演说——您说过，一台机体和一个机师，哪怕是王牌和决战机体，都不能左右战争和政治。国家是建立在人民的基础上的。”
“我是说过这话。”岳泰一时不解，“你什么意思，上尉？我需要你的确切答复！”
尽管已经多年不见岳泰，但岳泰的言词对铎宸还是同样威严，铎宸不禁一抖，但他还是稳住嗓音，坚持说着：“叛军——不，起义军在全国上下，九年来，仍然在坚持活动，等待您的到来，虽说数量已经在联合王国的清剿下越来越少，但终归还是从未灭绝，可是，您却把自己固锁在机甲之城这方寸牢笼，作如同困兽般毫无意义的争斗！”
“你……怎么能这样说！”“苍蓝圣剑号、蓝色同盟、机甲竞赛，都是幌子罢了，您真正的战斗不在这里。”铎宸眼神突然变得幽邃而肃杀，如同两道寒凉刺骨的冰锥，“您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充满理想和斗志的岳泰长官了，千汶·岳泰！”
旋即，铎宸立刻向后跳回机舱，扣上头盔，关闭舱门，圣像的双眼和主监视器开始发光，战术目镜自动扣合，肩炮瞄准王权号，开始充能。
“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可惜了，铎宸。”岳泰却显得不紧不慢，转头看了看舱内的显示屏，叹了口气，“电磁干扰也达到战斗强度了啊……那就行动吧！”
“轰！”岳泰话音刚落，以圣像为圆心的一圈岩地突然向上爆开，陷落下去，圣像一时反应不及，失去平衡，坠入坍圮的岩洞中，烟尘扬起，更降低了能见度。
“城主阁下，城外的防线已经布置完毕了！”通讯器响起，“六台卫队机甲都已经到位！”
“很好。”岳泰重新戴上头盔，走回驾驶舱，转身在座椅上坐下，“各机自行判断并行动，抵挡一切从西边来的敌人，我稍后会与你们会合。”语毕，王权号舱口关闭，机甲迈出步子，走向坍塌的岩洞天坑，身上的所有制御喷口和液压减震器张开，毅然向下跳入了深不见底的废弃矿坑。
……
“开火，开火！！”联合王国军的机甲编队从上空掠过，用光束步枪向下方的机甲之城掩体扫射，“编队不要乱，按照训练时的排布来！”“咻！咻！”光束刺破浓雾，投向敌阵后便无影无踪，数秒后引发剧烈爆炸，掀翻地面上的机体。
“竟然用那种旧世界的垃圾在应战，数量还不少！”一台夜影号旋身倒飞，注视着下方战壕里东拼西凑的私制机甲——大多用的是最便宜的骨架蓝图和最低劣的材料，受到城主昨夜的临时号召，所有兵工厂都出动了已建成，或是在建的机体，进行防御。
“哒哒哒哒……”一挺机炮咬死一台夜影号，基座快速旋转，枪口喷吐弹流，但这门机炮却不是机甲的武器，而是建造在地面上，人工操控的固定炮台。对比联合王国近乎狂轰滥炸的机甲投入数量，机甲之城终归还是缺少军力，只能尽量用地面火力设施弥补这种不足。
“这里！电磁干扰强度很大！”一台指挥官型夜影号在地面上单膝下跪，背后的导弹货柜脱离，指挥官型夜影号迅速起飞远离。随着负计时结束，货柜被火流切割开来，里面的原型反应雷轰然爆炸，热流将地面切割出道道焦痕，尔后诱发二次连环爆炸——这是反应雷成功摧毁埋藏地下的电磁干扰装置的标志。各小队长驾驶的指挥官型夜影号电子战能力更强，因此被分配了打破敌人的电磁干扰对通讯封锁的任务。
“电磁干扰强度下降了！很好，有用！”那台夜影号座舱内的机师看着传感器上的示数，面露喜色。“队长！后方！炮击！！”通讯器里突然响起队友惊恐地嘶吼，队长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发蓝色光束贯穿机体，横亘天际。
“混账，可别以为机甲之城只有这些杂鱼！”夜店肩甲上的涡轮引擎飞转，将等离子鼓入炮机，机体扭转朝向，主监视器侧边的瞄准镜伸长聚焦，显示屏上，透过浓雾，联合王国军机体的动向被热成像仪探查得一清二楚。“咻！”又一发光束，擦过一台夜影号的主喷口，被击中的夜影号摇摇晃晃地试图平衡机身，但很快因为推力不足陷入尾旋，坠毁爆炸。“击坠两台！”
“老天啊！m粒子机甲！”“那是……黑暗骑士号吗？！”有些队伍里的老兵认出了那台缓步而行的重型机体，肩负两门漆黑巨炮，面甲上的眼缝闪闪发光。
“嚓！”一台夜影号拔出光束剑，径直冲向黑暗骑士号，选择接近战是为了弥补肩炮造成的火力差距。黑暗骑士号左手的链锤解锁，机甲上半身电机拧转，手臂伸出，锁链展开，链锤被径直甩向夜影号。夜影号在低空腾起，侧转体半周，避过链锤的突袭，光束剑横扫而过，直取锁链，但黑暗骑士号似乎也并不打算保留这项武装，果断地从基座处断开锁链，肩炮向下瞄准。
“碰！”枪机击发，夜影号俯身躲开致命的射击，另一把光束剑也从腰际被掣出，炫目的光刃展开，刀光向上一闪，黑暗骑士号下意识地用小臂阻挡，使得小臂装甲被离子光刃熔蚀开来，零碎脱落。
“这家伙，和那些杂兵是不一样的啊！”黑暗骑士号的机师咬牙，“看来是个老兵！不过，机体性能方面，我终归还是有压倒性优势！”黑暗骑士号突然开满气垫，向前冲撞夜影号，吃了吨位的亏，夜影号被向后撞开，拉开的这段距离也为肩炮争取了射击空间——“碰！”左肩炮打空，但黑暗骑士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右肩炮已经预瞄了夜影号进行机动规避的空间：“铛！”火星飞迸，夜影号的驾驶舱被击穿，机体无力仰倒。
“为什么……战损比差距会这么大？”电磁干扰在联合王国军的破坏下减弱后，战况已经可以被实时转播出去，菁云此时就正在会议厅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转播画面，“我们的机体性能平均下来不应该全面碾压他们吗？”
“陛下……机体只是一方面，但我们的机师，终归还是差了一大截啊。”一旁的战争大臣摇摇头，“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这也是您指派特务少校去到东野的主要原因吧？但他现在在哪儿呢？”
“铎宸……”菁云确实没能在画面中寻找到圣像的机影，“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