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远,蜀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国内知名的政治经济学家,不说桃李满天下,但学生弟子在政商两界也是不少。
他放下笔,刚打算趁着这点难得的空闲,翻几本闲书,房门就被敲响。
他皱起眉头应了一声,便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霍千里。
如三月春风拂过,韩致远眉头展开,笑意盈盈,“我的得意门生回来了!”
霍千里苦笑一声,“老师您桃李满天下,我哪儿当得起这四个字。”
“也没人说得意门生只能有一个嘛!”在外人面前韩致远不苟言笑,但在喜欢的学生面前,他却从来没什么架子。
霍千里将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熟门熟路地给韩致远的茶杯里续上热水,也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在韩致远的对面坐下。
韩致远默默看着他忙活,也没阻止。
霍千里或许不是他历年众多弟子中最出色的,但却是他最喜欢的。
“最近怎么样?在村里还顺利吗?”
韩致远端起茶杯,吸了一口。
霍千里笑着应了一声,“挺好的。”
韩致远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如果是真的顺利,你小子早就开始跟我夸大困难自吹自擂了,肯定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吧。”
霍千里苦笑道:“果然瞒不过老师的慧眼。”
“跟了我好几年,我还能不知道你!”韩致远面露得色,看了眼手腕,“时间刚好,到家里吃饭,我让你师娘多炒两个菜,我们边喝边聊。”
霍千里面露迟疑,“老师,我今天恐怕......”
“诶,千里,你知道不,我今天去找了周教授。”韩致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我想让他跟我一起研究一个课题,那老小子居然还不同意!”
霍千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韩致远握着茶杯,“我就在想,莫非我现在这么没面子了?”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认真道:“老师,我今天恐怕不止喝两杯。”
......
“照你这么说,确实问题不少啊!”
饭桌上,听完霍千里的讲述,韩致远眉头皱起。
恶劣的条件、匮乏的资源、愚昧的村民、关键是还有个只想着混日子的村长。
他沉声道:“农村的运行规则和城市不同,你要想在农村里做成事,必须要得到村长的支持,他能帮你在农村的宗族人情关系网中理清头绪。”
霍千里苦恼地挠了挠头,“嗯,村长是肯定要说服的。不过终究是要落到具体的举措上来,我这几个周末都在图书馆泡着,也没泡出个结果来。“
“也不必太着急。”韩致远笑了笑,“你那个村子既然问题如此棘手,那必然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掉的,多看多想。”
“嗯,我努力!”
霍千里笑了笑,举起杯子,跟韩致远碰了一杯。
又是一杯酒下肚,韩致远脸上的酒意似乎又浓了几分,“没什么精神洁癖吧?”
霍千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
“那就好。”韩致远轻轻点了点桌子,“你现在的前途和那个村子的未来是绑定的,如果做好了,你仕途顺利,他们脱贫致富,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千万不要有什么无谓的心理负担。”
霍千里认真道:“嗯。这点老师放心。我其实觉得我挺幸运的,就像您以前教育我们的,读了书,不能只向上瞧着荣华富贵,也要向下看看劳苦众生。组织给我的机会,既能完成个人的奋斗,也能切实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改变他们的人生,我很知足的。”
“哈哈,说得好!”韩致远满意地笑了,“那就好好努力,做出点成绩来!你那些师兄师姐想要帮你也能有个支点,你要知道,雪中送炭不好说,锦上添花的话,这些人可是绝对乐意得很的。”
霍千里识趣地举起杯子,“多谢老师支持!”
“行了,你们爷俩少喝两杯!”
韩致远的夫人程素清从厨房端出一碗素汤,看着霍千里的目光满是慈爱。
她对老头子这个弟子十分关爱,聪明,正直,善良,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韩致远笑着跟霍千里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那咱们今晚就这么多?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有他帮忙,你的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看着霍千里一脸好奇的表情,韩致远却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躺在床上,程素清看着坐在床头看报纸的老头子,好奇道:“小霍真要在乡村历练三年啊?”
韩致远点了点头。
程素清叹了口气,“我还说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呢,我们院长的女儿快回国了,那丫头长得不错,跟小霍配得很。”
韩致远看了她一眼,“过两年再说吧。”
程素清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他去的地方在哪儿来着?”
“旌城市,东江县,虎山村。”
韩致远放下报纸,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深邃的目光中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满是担忧和无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程素清劝解道:“小霍很能干的,他想做的事情都能成,这次应该也可以,别太担心了。”
韩致远扭头看着老伴,微微一笑,“你说这孩子,今天还在那儿跟我装没事,还好被我看穿了,才把他领过来好好说说。”
程素清哼了一声,“那不然小霍白叫你一声老师,白叫我一声师娘吗?”
韩致远抖了抖报纸,“这孩子就是客气,有难处也不说,今天到我办公室居然还提水果......”
说到这儿,韩致远陡然愣住,旋即哈哈一笑,“好小子,真是猴精猴精的,我都被他骗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霍千里本来就想来找他出主意,那些破绽不过是故意留给他抓的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韩致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放心了不少,霍千里能有这些扮猪吃虎的细腻心思,或许真的能在虎山村那个山旮旯里折腾出一番成绩。
......
韩家渐渐安静下来,但锦城的喧嚣还在继续。
蜀州大学北门的火锅店里,三个男人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前,喝得满面通红。
“兄弟们,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都是些不可理喻的刁民,说什么都插科打诨,根本开展不了工作。”
“哎,我事儿没干什么,酒倒是喝了一大堆,要不是跟你们两个,我今晚是真不想喝酒。”
“难啊!条件也差,民众基础也差,怎么出得了成绩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三位同样是此番由省里组织的大学生村官说到“伤心处”,不约而同地再次举起酒杯。
玻璃酒杯碰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不过有一说一,咱们也别抱怨条件差了,老霍去的是省级贫困村,那条件估计更没法待。”
“说起来,你们最近跟老霍有联系吗?”
“上周在学校碰见他了,他说他要去图书馆。”
“哎,不愧是老霍,居然直接选了个省级贫困村。”
“老霍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啊,那是公认练了铁头功的。咱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破南墙不回头。”
“其实正常,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嘛!要是把省级贫困村带脱贫了,那不得一步登天啊!”
“那也得成功啊!我中了双色球,直接五百万呢!只幻想好的结果有用么。咱们的村子都这样了,老霍那边不更是死路一条。”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对霍千里的担忧。
“哎!你看!”
忽然一个人朝着窗户外面努了努嘴,其余两人顺着瞧过去,面色俱都一变。
窗外,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满脸笑容地走过霓虹闪烁的街头。
这个姑娘,正是霍千里谈了两年多的大学前女友,三个月前因为驻村的事分道扬镳。
此刻她依偎着的,是一位成功留在锦城当公务员的学长。
“哎,老霍啊!”
喧闹的火锅店里,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