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一大清早,天色放晴。
韩府内依次走出了七八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透过虚掩的车窗韩城、苏邪、玉凤、东方宿、石天等人的脸庞清晰可见,显然他们正是要前往尚文公府,参加苏士元宴请百官的喜酒宴。
看着一辆辆马车鱼贯而出,新武候府外墙的一处暗巷内陡然闪出六道人影,正是纪原、蓝辰、谢云、郑晓五、殷喜和刘猛。六人,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玉楼即便跟来也会成为累赘,因此早早的准备好马车等候在金陵城外,只待纪原等人救出韩灵儿之后一行人便直奔温阳城避难。
“看清楚了吗?”纪原转头问向站在最前边的谢云,“苏邪可在马车中?”
“绝对没错。”谢云坚定地点头道,“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
蹲在墙根下的蓝辰心中默默地盘算着什么,六人就这样静候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蓝辰陡然抬头望了一眼越发刺眼的日头,沉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苏府这会儿也开始要开席。”纪原几人纷纷点了点头,接着六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毅然之色。
韩府大门前八个带刀护卫站得笔直,目光高傲的审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来往百姓途径新武候府门前大都会低头快步通过,没有人想给自己找麻烦。可就在来去匆匆的路人之中,两个满身狼藉,披头撒发的乞丐却是晃晃悠悠地径直朝着韩府大门走来,两个人的怀中各自抱着一个盛满雨水的破酒坛子,他们一边相互嗤笑着一边跌跌撞撞的扑在韩府大门前的台阶上,俨然一副神志不清的醉汉模样。
“这个地方好,来,咱们接着喝!”一个满脸污泥的乞丐瘫坐在台阶上,疯疯癫癫地朝着另一个独臂乞丐举起了手中的破酒坛,傻笑着大口大口地喝起脏兮兮的雨水来。在他那已经打绺的头发遮挡下,一张布满疤痕的脏兮兮的脸庞赫然浮现而出,这乞丐竟是刘猛。而和刘猛瘫坐在一起的独臂乞丐,不用问也能猜到就是郑晓五。郑晓五一言不发只是陪着刘猛哈哈大笑。
“哪里来的疯乞丐,竟然还跑到这里耍酒疯?”守门的护卫首领见状赶忙带人冲下台阶,一脸厌恶地等着瘫坐在脚下的刘猛和郑晓五二人,喝道,“滚滚滚,别弄脏了地方。”
“嘘!大哥你听!”刘猛好似没有看见这几个护卫似的,大脑袋突然一晃接着便一把拽过身旁的郑晓五,煞有其事地正色道,“你听,好像有狗在乱叫。”
“嗯?”郑晓五也装疯卖傻地瞪大了眼睛左右股盼着,他的目光在几名护卫的腿上扫了好几圈,可就是不曾抬头正眼看他们一下,接着摇头道,“哪有什么狗叫?没有没有,来来来,咱们接着喝!”说罢郑晓五便是主动将手中的破酒坛和刘猛的酒坛碰了一下,大笑着将雨水送入口中。
“老大,这两个人好像是疯子?”旁边一名年轻的护卫低声说道,“听不懂咱们说话。”
“疯子?”护卫首领气得脸色铁青,冷笑道,“疯子会拐着弯的骂我是狗吗?我看这两个人是故意在这儿装疯卖傻。”说罢,护卫首领竟是突然抬起脚来朝着刘猛的后心狠狠的踹去,与此同时口中还喝骂一声,“不想死就赶紧滚!”
他这一脚本想将刘猛踹翻出去,但却万没想到刘猛竟是在他出腿的同时身子猛地向后一斜,护卫头领的这一脚竟是一不小心踹了个空,只见他身子一歪下意识地便要将腿收回来,可刘猛的动作却是更快,先一步将这护卫首领的右脚给抱在怀里,失去重心护卫首领身子不稳向前直接扑在刘猛的身上,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刘猛故意的,护卫首领在倒下的瞬间他的脑袋竟是不偏不倚地刚好撞刘猛手中的酒坛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脑袋把酒坛撞了个稀烂,坛子里的雨水流的到处都是,而随之留下来的还有一大片殷红的鲜血。再看倒在刘猛怀里的护卫首领,此刻脑袋上已经被酒坛划破了好几道鲜血淋漓的血口子,疼的他双手捂着脑袋趴在那哀嚎不止。
“老大!”几名护卫见状纷纷凑上前去欲要将他搀扶起来,但刘猛却是用他那粗壮的左臂一搂护卫首领,抬起右手狠狠的抽打起他的屁股来,一边打还一边喝骂道:“赔我的酒,你快赔我的酒……”一旁的郑晓五也拿着手中的酒坛子一下下敲在护卫首领的后脑勺上。
“快快把他们两个拉开!”护卫们见状脸色大变,七手八脚的纷纷上前欲要擒下刘猛和郑晓五,但在刘猛和郑晓五二人“无意”地推搡和挣扎之下,这七八个护卫竟是纷纷摔倒在周围,此刻台阶上人叠着人,又是呼喊声、又是喝骂声、又是刘猛和郑晓五的大笑声,简直乱成一团。
似是被府门外的动静所惊扰,十几个护卫赶忙从府内冲了出来,可面对眼前的一幕这些人也愣住了,七八个韩府的护卫竟然和两个乞丐在台阶上扭打在一起,俨然一副地痞无赖打架的模样,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瞧,有的还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十几个人凑上前去本欲控制场面,但不知怎的在刘猛和郑晓五二人的胡搅蛮缠下,竟是一个个全都栽了进去。
“妈的,是谁在扒老子的裤子!”
“这是谁的脚,快从我鼻子前边挪开。”
“谁压着我的胳膊,别动,快断了……”
“都闪开,别再添乱了……”
一时间,二三十个韩府的护卫在刘猛和郑晓五的“带领下”乱作一团,在韩府门前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刘猛和郑晓五则是从人山之下缓缓地爬了出来,一左一右地看着这群哭天喊地的护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府门的动静越闹越大,围观的百姓和前来帮忙的韩府下人也越来越多,眨眼间已是乌央乌央的聚集了上百人之多,场面煞是热闹。
……
韩府后院,四五个打扫庭院的下人好奇地竖着耳朵听着外边隐约传来的动静,一个六旬上下的老头笑道:“这么热闹,外边说不定又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
“那咱们赶快扫,扫完了出去看看热闹去。”一个年轻的下人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有什么好看的?踏踏实实地扫你的地吧!”老头拿着扫把打了年轻下人一下,笑骂道,“你这新来的不懂规矩,在韩府里当差第一要记住的规矩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能多事,要不然……”
老头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几个年轻的下人不禁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开口问道:“老爷子,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老头没有回答,而是颤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斜上方,此刻只见那里一股浓密的黑烟正缓缓升起。
“那是……”年轻下人眉头紧锁着快速思量一番,接着急忙惊呼道,“那是库房,库房着火了!库房着火了!”
呼喊声一出,几个下人纷纷扔下手中的扫把,一个个地朝着韩府的各个院落冲去,一边奔走一边放声呼喊道:“不好了,库房着火了,赶快出来救火啊!”
“二爷,不好了!不好了!好像有人从后门闯进来了!”一名韩府的下人连滚带爬地冲到韩勇房前,扯着嗓子呼喊道:“二爷,你快去看看吧!”本还在房中睡觉的韩勇听到呼喊声之后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刚一开房门一股浓烟味道便是扑面而来,令韩勇惺忪的睡眼陡然一睁,急声问道:“什么事?”
“二爷,有两个人从后面闯进来还在库房放了一把火。”那满脸擦黑的下人哭诉道,“还杀了咱们好几个下人。”
“两个人?放火?”刚刚睡醒的韩勇脑袋还多少有些迟钝,他抬头看着飘荡在上空的浓烟,接着又听到府中四处传来的嘈杂声,急声问道:“府里的护卫呢?”
“听说府门外来了两个疯乞丐在闹事,府中的护卫大部分刚刚都出去了,剩下的护卫正在后院和那两个人缠斗……”
不等下人把话说完,韩勇的心头猛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强行稳定心神快速分析道:“府门有疯乞丐闹事,后门就有人闯进来放火,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们八成是有什么目的……目的……目的……”想到这里,韩勇的眼睛陡然一瞪,伸手一把将下人拽到身前,厉声问道,“是不是柳三刀来救韩灵儿了?”
“不……不知道啊……”下人哪里认识谁是柳三刀,此刻府内一片乱糟糟,下人的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一定是!一定是!”韩勇点头道,“苏邪要娶韩灵儿的消息才刚刚放出去,这么快就出事了,这之间一定有关系。”
“二爷,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勇怒骂道,“你赶紧招呼人去库房救火,我去看看韩灵儿有没有趁机逃走,现在只要韩灵儿没被人救走,那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听到韩勇的话下人赶忙转身传命去了,韩勇思量片刻脸色再度一变,急忙呼喊道,“还有告诉外边的那群废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两个疯乞丐给我拿下,放跑一个我唯他们是问!”说罢韩勇也不再犹豫,迅速回屋拿刀率领着匆匆赶来的十几个护卫一起朝着内宅西院走去。
就在韩勇带人离开的同时,两道人影也陡然自房顶翻身而下,他们正是纪原和蓝辰。纪原道:“五爷和刘猛在前门闹事,谢云和殷喜在后门放火,韩勇现在果然要带我们去找夫人,玉楼料事如神,他这招声东击西,投石问路果然有用。”蓝辰看了一眼远去的韩勇等人,冷笑着点头道:“韩府这么大,有这个蠢猪带路倒也省的我们再到处乱找了!”说罢,二人身影一晃便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一间厢房外响起,接着只听到韩勇朗盛呼喊道:“灵儿,灵儿你还在房间里吗?”韩勇和韩灵儿本是同族之亲,即便今日韩灵儿沦为阶下之囚,但韩勇在私底下还是会下意识地称呼其为“灵儿”。敲了半天不见动静,韩勇不禁脸色一变,呼喊道:“你若是再不答应那我可闯进去了?”说着韩勇还后退两步欲要强行把门踹开,但不等韩勇动手,紧闭的房门却是突然被人从内打开,接着只见神色憔悴的韩灵儿目光困惑地望着门外的韩勇和一众护卫。如今的韩灵儿早已不见昔日的风采,削瘦的脸庞上不施一丝粉黛,看上去疲惫至极,一袭宽大的白色素裙也掩盖不住她那已经隆起的小腹,或许由于身子发沉,导致她的形态看起来稍显得有几分笨拙,眉宇之间神采黯淡,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的呆滞困惑,俨然一副丢了魂的可怜模样。
“什么事?”韩灵儿声音细微而虚弱,似是有气无力。
“没……没事……”韩勇一看到韩灵儿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下意识地陪笑道,“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来看看。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说着韩勇还朝着身后的几名护卫使了一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保护好小姐,绝不能出现半点闪失。”
韩灵儿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她神情冷漠地看了一眼心口不一的韩勇,而后便欲要将房门关上,而就在她将要关上房门的一瞬间,两道极为熟悉的人影却是突然出现在韩勇和一种护卫之后,令韩灵儿那无神的双眸陡然泛起一丝激动的精光。
“灵儿,你这是怎么了?”韩勇似乎发现了韩灵儿的异常,不禁开口问道,“你是不是……”
“别动!”
不等韩勇把话说完,蓝辰那满含杀意的冰冷声音便是陡然响彻在韩勇耳畔,而与此同时一把利剑也紧紧地贴在了韩勇的脖子伤。
“什么人……”
“嗷!”
“嘭嘭嘭!”
不等韩勇身边的十几个护卫把刀出鞘,一声狼吟陡然自院中响起,接着只见这些护卫之间一道道灰色狼影迅速窜动,下一刻十几个护卫已是全部栽倒在地上没了生息,而在他们的胸口处皆是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纪原,蓝辰。”韩灵儿神色激动地望着他们二人,“你们怎么来了?一凡呢?”
“夫人……”纪原看了一眼身形虚弱的韩灵儿,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悲凉怜悯之色,故而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韩灵儿,道,“此地不宜久留,有话我们等离开之后再说。”
韩灵儿却是突然犹豫道:“不可,我若离开那我爹他一定会惨遭苏邪的毒手,我……不能走……”
“韩大人被关在哪?”蓝辰用剑勒住韩勇的脖子,冷声问道,“说!”
“有种就杀了我,我死也不会说的……”
“噌!”
“啊!”
不等韩勇表明自己的决心,蓝辰的利剑却是毫不留情地削掉了他的左耳朵,剧烈的疼痛令韩勇痛呼不已。蓝辰眼神阴狠地盯着韩勇,一字一句地说道:“韩大人在哪?说!”话音未落,他的剑锋已经贴在了韩勇的右耳朵上,韩勇甚至能感觉到锋利的剑刃已经将他的右耳朵割开了一寸,心中彷徨不已的韩勇犹豫再三之后方才松口道:“在东院……”
东院之内分外荒凉,狭窄的院落之中只有正北有一间厢房,西南有一间茅房,除此之外遍便是再无他物。院中杂草丛生,一副多年未有人打理的萧条模样。由于韩啸的魂力已经被苏邪封住,因此如今在东院中韩城也只安排了四个护卫看守,当韩勇带着纪原几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纪原首先冲入院中以迅雷之势迅速斩杀了四个护卫,韩灵儿则是看着如此落魄的院子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族长就被关在那里面……”韩勇伸手一指正北的厢房,如今厢房的门窗上早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墙壁也四处斑驳,甚至就连房檐都烂了一大半,若不是韩勇说韩啸住在里面,只怕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间烂的快要倒塌的弃房。
“爹……”韩灵儿情不自禁地呼喊一声,抬脚便欲要冲进门去,但纪原却是先她一步掠至房门前,一脸谨慎地用狼头棍将房门轻轻顶开。
“吱!”
房门打开的瞬间几缕灰尘顺着门板滑落下来,房间内一片昏暗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半晌之后阳光才刺穿厚厚的尘埃,照射进这间死寂一般的房间。房间内正对着房门的方向,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脏污的男人正垂着头坐在一张特制的铁椅子上,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个男人的琵琶骨、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踝,竟是全部被孩童小臂粗细的铁链所刺穿,五条铁链的顶端被牢牢地固定在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和他坐下的铁椅子共同构成了如囚笼般的枷锁。如今鲜血早已经干涸,凝固在伤口和铁链周围,上面甚至还附着一条条蚕食腐肉的生蛆。这被囚禁之人,正是韩啸。
此情此景,不禁韩灵儿瞬间泣不成声,就连纪原和蓝辰也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韩城竟然会如此对待韩啸,再怎么说韩啸也是他的亲伯父。
“爹……”
“韩大人……”
韩灵儿和纪原、蓝辰的轻唤几乎同时响起,而坐在铁椅子中的韩啸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竟是半点不为所动。见状,纪原准备出手强行为韩啸打断铁链,但就在纪原脚步迈入门槛的瞬间,昏暗的房间深处竟是突然传来了另外一个人平淡而戏谑的声音。
“可惜,来的不是陆一凡。”
此话一出,纪原三人脸色骤然一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