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月公主疯跑出去,不一会儿就迷路了。
贴身侍女彩云也不认得路,一边安慰她一边着急,还是云蔷紧随其后,叫了一个小太监给她们领路,彩云才扶着痛哭流涕的珍月公主出宫,回华阳宫去了。
云蔷一直将她们送出宫门,才转身返回麟德殿。刚走到汉白玉台基的拐角处,迎面一个黑色人影闪过来。她微怔,及时刹住脚。
燕冠人也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她,温雅一笑:
“原来是云姑娘。”
云蔷半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屈了屈膝,退到墙根,敛眸屏息,请他先过。
这姑娘拥有了一张上好的棺材脸,燕冠人哭笑不得地在心中写下这样的评论。
“又不是初次相见,云姑娘不必拘束。”他温和地笑道,顿了顿,问,“珍月公主她……”
“公主已经回华阳宫了。”云蔷简短淡漠地回答。
“是吗?”对着这样一张冷脸,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那笑容也挂不住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顿了一下,轻轻一笑,“云姑娘,你这样年轻貌美,为何不多笑一笑,总冷着一张脸不觉得难受吗?”
“谨亲王您操心太多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奴才回去伺候,请您快点通过,奴才也好快些回麟德殿去。”云蔷用“一马平川”的语调催促道。
燕冠人啼笑皆非,往前迈出一步,错过她面前。风度翩翩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眯眯说:
“既然云姑娘这么急。云姑娘请!”
反正他已经过去了,云蔷也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再次屈了屈膝,低着头往回走。
燕冠人望着她高瘦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就像一根俏竹竿,顿了顿,忽然戏弄之心起,笑吟吟问:
“对了,云姑娘。本王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许了人家?你这样的性子,可不讨人喜欢。”
云蔷的脚步停了停,回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平声回答:
“谨亲王那么喜欢操心宫女的婚事,真是燕国宫女之福。不过奴才是晋国宫女,就不劳烦王爷您操心了。”说罢,又微微万福,转身就走。
燕冠人被抢白一顿。愕然,呆了一呆。噗地笑了。
原来棺材脸还是个带刺儿的玫瑰花啊!
云蔷回到麟德殿,里面依旧歌舞升平,冷飒却不知道去哪了。
但冷凝霜没说什么,她也就不理会,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宫宴直到戌时四刻才散。
等到皇宫内彻底安静下来,已经是夜里了。几缕浅淡的云缭绕在黑黢黢的月亮周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鸟叫,在夜阑寂静里显得很突兀。
白兔早已脱了龙衮,只穿着亵衣,外面松散地套了一件月白色的织锦长袍,趿着鞋歪在卧榻上兀自沉思。
不久,冷凝霜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散发着自然又清淡的面香。
白兔听见动静,立刻回过神来,笑晏晏地紧盯着那碗长寿面,目露期待。
他外露的表情把冷凝霜逗笑了,唇角微扬,把一碗面放在他面前的炕桌上,递给他筷子。
白兔接过来,笑嘻嘻地夹起一筷子面条,用力吹了吹,塞进嘴里。
纯粹是食物本身的味道,热乎乎,咸津津,很劲道,吃在肚子里暖洋洋的。
白兔冲着她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吃,娘子,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废话!”冷凝霜抿着嘴笑,白了他一眼,说,“每年做,我都做十多年了,还能越做越差?!”
因为成亲初期的那句承诺,这十几年来,每次白兔的生日,只要她在,她都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提问!”白兔往桌上一拍,往她身上一指,很突兀地问,“娘子,我们到现在已经成亲多久了?”
“十三年。”冷凝霜脱口回答。
“答对了!再问!我们成亲的日子是哪一天?”
“大年初六。”冷凝霜翻了个白眼,她还能把自己的结婚日期忘了?
“回答得很好!”白兔一脸夸张的欣慰表情,用力点着头,笑眯眯说,“来,这是奖励,由为夫亲手喂你吃两颗鹌鹑蛋。”说着,用筷子夹起一颗,往她嘴边送。
“我不要!”
“这是游戏奖励,你不能耍赖。”白兔绷起脸说,顿了顿,又往她嘴边递了递,含笑诱惑道,“来,乖乖地张嘴,很好吃的。”
筷子都抵到嘴边上了,冷凝霜无奈,只好张嘴。
白兔笑眯眯地一连喂给她两颗鹌鹑蛋,才继续大口地吃起面来,连味道清淡的汤都喝光了。
冷凝霜望着他开心的吃相,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
一碗面吃完,白兔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又懒洋洋地靠回软垫上,顿了顿,望着冷凝霜,说:
“燕冠人刚刚派人来说,想明日进行三国会谈,讨论一下四国会重新开启的事。不对,这一下应该叫三国会了。燕冠群打算第一届的三国会在燕国举行。”
冷凝霜皱皱眉:“竟是燕国先提出来了。”
“是啊。”白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燕国这是想向其他两国宣示燕国的大国地位。可笑,就算晋国的国力还没有恢复到几百年前的雄厚,也轮不到他们一个才建立短短一百年的北方蛮夷这样耀武扬威地嚣张!三国鼎立,燕冠群的野心倒是不小!”
“燕国是由北方的一个部族建立的吧。就算晋国再怎么衰颓,短短一百年,燕国就将自己国家的实力提升到和其他三国比肩的水平。还真是有本事啊。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冷凝霜疑惑地问。
“据说燕国境内有一处只有当朝皇帝才知道的、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龙脉宝藏。”白兔沉声回答。
“真的假的?”宝藏?龙脉?这个有点扯吧?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白兔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顿了顿,冷笑一声,“休养了三年,这些家伙又开始浑身痒痒不安分了,哼。你看着吧,不止是燕国,已经过去三年了。花蝶衣只怕也打算开战了。”
冷凝霜沉默了半晌,说:
“因为上一场仗华国对燕国出兵,两国从此彻底撕破了脸,所以他们是不可能结盟打咱们的。只要不是打咱们,随他们去吧。”
“怎么可能随他们去,燕华两国不睦,燕国之所以想和亲,就是为了要拉拢晋国。花蝶衣同样不会坐等燕国和晋国结盟,必会搞破坏。
而我们晋国,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坐等螳螂捕蝉,当背后的那个黄雀。燕国和华国开战。晋国必须也要选择一方作为盟友。否则不管是哪一国吞并了另外一国,对我们都是不利的。”
“那你是更倾向于华国还是燕国?”冷凝霜问。
“华国的皇帝和大兔一般大,短时间对晋国构不成威胁。至于花蝶衣那个人,虽性情古怪,却并没有非常强的权力欲,否则早在华国先皇驾崩时,他完全有本事自立为帝。”
冷凝霜慢慢地点点头,陷入沉思。
华阳宫。
华国使节居住的这一片一直是日日欢愉,夜夜笙歌的。
花蝶衣坐在水榭里,笑眯眯地喂湖中的锦鲤。
不远处,几名技艺精湛的乐师正在吹奏箜篌,弹奏弦乐,声声入耳,婉转动听。
如幻快步上前来,站在他身侧,轻声道:
“王爷,已经吩咐彩云了。”
花蝶衣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兴致盎然地笑道:
“明天就会有好戏看了!”
“王爷就这么确信珍月公主会去找小公主报仇吗?”
“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刚被晋帝拒婚,又当众出了那么大的难堪,丢尽脸面,这时候突然知道害她出丑的人是造成她被拒婚的‘元凶’的女儿,你认为她不会去大闹一场吗?”花蝶衣笑眯眯地反问。
“就算她真的去大闹一场,以皇后娘娘的性子,也未必会上我们的套。”
“她会的,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千万别小看母亲爱护孩子的心情。”花蝶衣望着他,难得温和地微笑道。
如幻眼眸微沉,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没有搭腔,却冷笑一声,非常不屑。
花蝶衣望着他略带愤世嫉俗的颓废之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华阳宫东侧。
珍月公主的眼睛已经哭得肿得像两颗桃子,嗓子也哭哑了,肚子还饿,把头埋在被子里,还在不停地啜泣着。
彩云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见此情景顿了一顿,轻声唤道:
“公主……”
“滚出去!”珍月公主随手将枕头扔到地上,披头散发地大吼道。
彩云退了半步,停了停,接着小声道:
“公主息怒,公主别再伤心了,奴婢已经打听出来了,公主的裙子绝不是不小心破掉的,而是有人暗中使坏。”
“你说什么?!“珍月猩红着一双眼,猛地坐起来,厉声问,表情可怕极了。
彩云胆怯地又退了半步,才说:
“公主您想想,您的裙子之前一直好好的,哪可能会突然就破掉。都是因为您当众向晋帝自请和亲,那晋国皇后心有不满,却又无法发作,便指使女儿割破了您的裙子。公主还记得吧,当时织夏公主从您身旁经过,紧接着您的裙子就破了。又是织夏公主先叫喊起来,才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公主您的。”
珍月仔细回想起来,越回想越惊疑不定:
“织夏公主只是个小孩子……”
“公主不知道?晋国皇帝轻功了得,他的女儿又岂是普通的小孩子?!”
珍月心里咯噔一声,回想当时的感觉,那个小丫头在自己身旁擦过时,她的确感觉到一些异样,只是那感觉消失得太快,她还以为是错觉。
然而那丫头放声尖叫时的幸灾乐祸……
她狠狠地咬住牙,疯狂捶打着床板,厉声吼叫:
“贱人!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