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楼二层包厢。
徐镜儿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那块拇指盖大小的翠玉,仔细端详了一阵,狐疑地蹙起眉尖:
“这块玉我还真在哪儿看过!咝,到底是在哪儿呢?”
“十字锦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冷凝霜拿着绿云顺来的谢定邦和谢宛翔的字,对比着那封匿名信,果然字迹并不相同。
“查到了。”徐镜儿阴沉了片刻,“绣房的人说,那匹十字锦送进府里后,太太就命人给大爷和四爷一人做了一身袍子。大爷的袍子还在,完好无损。四爷的,四爷尚未娶亲,我做嫂子的也不好直接去问他的穿戴。不过不问也知道,必是他无疑了。”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萍儿走过去开门,绿云带了一个高瘦的男人从外面进来,道:
“三奶奶,何先生接来了。”
何先生何明净,汉国四大讼师之一,二十八.九岁,身材清瘦,容长脸面,有点地包天。上唇上留着浓密的小胡子,穿了一身青色的素面直裰,手拿一把折扇,头戴书生巾。模样虽然很普通,但狭长如柳叶的眼睛却炯炯有神,闪烁着极为精明市侩的光芒。
他一眼瞥见在座的徐镜儿,嘴角撇了撇,懒洋洋地唱了个肥喏,笑嘻嘻道:
“大小姐,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徐镜儿是真不喜欢他那副吊儿郎当、唯利是图的样子,冷淡地道:
“还不错,劳你记挂。”
冷凝霜微微一笑:“何先生请坐。”
何明净晃晃悠悠地过来,在圆桌前坐下。
徐镜儿不情不愿地瞥了萍儿一眼,萍儿会意,捧过一只小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两排硕大的银锭,白花花地晃眼。
何明净的眼里闪过一抹贪婪。脸上仍旧笑嘻嘻的,搓搓手,大大方方地把匣子拿起来,重新盖好,递给他身后的一个小童。
冷凝霜一笑:“既然何先生答应接手,那咱们就来谈谈这件案子吧。”
何明净端起一碗碧螺春,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手一摆,笑道:
“这件案子来的路上我已经打听过了,能请赵大人来审最好。赵大人来审。案子就有一半胜算。不过你们手里的证据不足,光凭从井里找到的一块布片,就想让谢四爷主动认罪。那是不可能的。
那块布片是你们找到的,没有其他人看见,他可以说自己的那件衣裳丢了或扔了,而你们只是合伙栽赃陷害他。大小姐们有十足的陷害理由,至于你……”
他那张容长的脸笑眯眯地对着冷凝霜:“他可以说你是谢三爷的相好。毕竟你生产那会儿,谢三爷当着众人的面,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
徐镜儿又听见这种刺心的事,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咬了咬牙。
冷凝霜面不改色地浅笑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套出这么多内幕,不愧是汉国四大讼师之一啊。”
何明净自得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杵在一旁的绿云猛然瞥见徐镜儿手里的那块翠玉,诧异地道:
“三奶奶,那块玉……”
“玉?”徐镜儿低头。这才记起那块翠玉,连忙问,“对了,我正想问你,我觉得这块玉很眼熟。你认不认得?”
“这是去年老太太赏给太太的一块玉,后来老太太过世后。太太就把这块玉雕成一对碧蟾,镶在四爷的靴子上了。当时大爷还特眼馋那双靴子,百般调侃四爷。”
室内一阵静默,徐镜儿握了握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果然是他!这块玉可是被乔青青握在手里的!”
“那这个一定能成为证据,为三爷翻案!”绿云拳头一捶手掌,鼓舞欢欣地说。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太失礼,慌忙站直了身体,垂眸屏息。
“还真是块好玉。”何明净双眼灼灼地望着那块翠玉,眼白都快被染绿了,笑嘻嘻地问,“呐,这块玉是从哪来的?”
“不是说了,是从乔青青的手里找到的,被她攥得紧紧的。也许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剧烈挣扎时,从谢宛翔的靴子上拽下来的。”冷凝霜淡淡回答。
“所以说,你没有经过官府,而是私自潜入秋月庵去验尸,是吗?”何明净皮笑肉不笑地问。
冷凝霜语塞,闷了一会儿,道:
“乔知府也不可能让我去给他女儿验尸嘛。不过你放心,这块玉不是我从她手里取出来的,而是给她做法事的云鹤道人取出来的,桑葚子也在现场,他们可以作证。”
“桑葚子?那个坑蒙拐骗、道貌岸然的死道士?”何明净的脸扭曲地皱成一团。
“怎么,你认得他?”
“很不幸,幼年时曾做过同窗。”何明净很“悲愤”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有人证也就罢了,不过光凭这一点,太过单薄了。
谢四爷是乔小姐的亲表哥,一个风评还不错的富家公子,说他杀了自己的亲表妹嫁祸给自己的哥哥,很难让人信服。乔知府又是他的亲舅父,若是让他当场说出点刁钻的理由蒙混过去,反而于我们不利。最好能一次彻底地扳倒他。”
“这是那封匿名信,虽然这封信和谢宛翔平时的字迹完全对不上,但我怀疑他是用左手写的。”冷凝霜把信纸递给他,说。
“四爷不是左撇子吧?”绿云疑惑着道。
“我觉得他是双撇子。”冷凝霜抿了抿鬓畔垂下来的头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逼他用左手写字,既然都以为他是右撇子,那就说明他不常用左手。”
“这简单,打断他的右手,再赶上一定要他写字的重要场合,他必会用左手。”何明净一抖一抖着上唇上的小胡子,嘻嘻笑道。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张口结舌。
冷凝霜满头黑线:这人果然好阴险啊!
何明净却自以为是个好计。得意洋洋地喝了口碧螺春,道:
“逼他用左手写字并不难,最关键的是需要找一个人证。我想过了,事发时凶手很有可能与乔大小姐同在土地庙里,他又是在谢三爷快要到土地庙的时候才杀害乔大小姐的,那他是怎么知道谢三爷快要到土地庙了?就算他给谢三爷留了匿名信,也不敢保证谢三爷一定会去,就算谢三爷去了,也有可能中途耽搁了。可他的时间却掐得那么准,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白兔将冷凝霜有些偏的发簪重新戴好。道:“那就是有同伙喽。”
“若犯人真是谢四爷,那么同伙很有可能是茗叶。”绿云沉声道。
何明净一拍巴掌,笑嘻嘻说:“没错!所以关键是怎么让这个茗叶吐口。只要茗叶吐了口。再加上这些证据,谢四爷就逃不了了。”
“那怎么才能让茗叶吐口呢?”徐镜儿凝眉,沉郁地自语。
冷凝霜噗地一声轻笑,冲着徐镜儿勾勾手指。
徐镜儿狐疑地看着她,有些发愣地凑近耳朵。
冷凝霜如此这般对她低声耳语几句。何明净也不回避,凑近了跟着听。
徐镜儿听罢,呆呆地琢磨了一会儿,半张着嘴,惊诧地看着冷凝霜。
何明净对着冷凝霜长眉一挑,嘶地吸了一口气。顿了顿,笑道:
“你这个女人好阴险啊!”
“想打断人家手的人没资格说我。”冷凝霜端起茶碗,从鼻子里冷哼道。
何明净撇撇嘴唇。
知府衙门内院。
乔夫人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女儿惨死。丈夫因为承受不住打击重病在床。她既要操心丈夫,还要时常抽空去城郊的秋月庵哭女儿,精神已经疲惫得几近崩溃。
不是他们不想把女儿停灵在家中,只是这知府衙门的内院是朝廷给官员盖建的,太小了。压根就没有停灵的地方。即使是乔知府,也不敢在上任之后大肆扩建内院给政敌留话柄。
他只是个知府。在丽州是最大的官,可拿到省里去,p都不是!
近几天,乔知府的身体逐渐好转,虽然仍因为女儿的事时时悲伤,却已经能主动进食了。他现在养病的最大动力就是早点惩治了牢里那个杀害他女儿的畜生!
乔夫人满脸愁苦地刚喂了丈夫喝完一碗米汤,丫鬟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报道:
“老爷、夫人,外边……外边……”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乔夫人烦躁地低斥。
“是布政使大人,布政使大人和知州大人刚刚登门来要见老爷,现如今正在厅里……”
“什么?!”乔知府刚躺下,闻言,慌得从床上噌地跃起来,却因为病体未愈,起猛了,一阵偏头疼。
“老爷……”乔夫人见他如此,更是慌乱。
“快!快给我更衣!”乔知府按住脑袋,焦虑却又虚弱地吩咐。
乔夫人怔了怔,慌忙点着头。一边指挥丫鬟,一边亲手接过衣服来给乔知府换上,又忙忙地吩咐人好生扶着。
乔知府一路晃晃悠悠地被人扶着进了正厅,见赵大人正危襟正坐在厅堂内喝茶,一旁方知州那个矮胖子穿着官服赔着笑脸。
他慌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布政使大人!”
方知州也上前一步给他行了礼:“下官参见知府大人!”
赵大人放下茶杯,抬起头笑道:
“哟,乔大人,听说你病了,快起来快起来,坐下吧。身子可好些了?”
乔知府被扶着,勉强站起来,坐下来含笑回话:
“托大人的福,下官近两天方好些。”
“那就好。”赵大人欣慰地点头,双方又叙些闲话,才开口笑道,“我这次来丽州,本是为了今年的赋税,没想到刚一下船就听说乔大人爱女遇害的消息,本官深感遗憾。又听闻乔大人身子不适,以至于案件迟迟没有开审,更是忧心。
在本官的地界内发生这么大的人命案子,本官听说了又岂可置之不理!五日后,方大人会在知州衙门主审,届时本官也会过去旁听。既然遇害的是乔大人的爱女,乔大人也过去旁听吧。”
如一盆冰水兜头浇来,乔知府的脸色霎时惨白!
方知州见状,偏过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