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冷凝霜披着袄从浴房小跑回卧室,白兔已经铺好床,正坐在床上缝一匹白叠布。
“你在干吗?”她疑惑地问。
“我想给你做套亵衣。”白兔笑答。
冷凝霜微怔,往脸上拍了点润肤的面脂,坐上床,夺过他手里的针线,说:“别做了,屋里这么黑,会伤眼的,又不急着穿,以后再做。时候不早了,睡吧。”
白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担心地道:“这么晚了,桑兄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到底把哈二带哪去了?”
冷凝霜已经钻进被筒里,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是老妈子啊,他们又丢不了,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白兔想想也对,就下床熄了油灯。冷凝霜心里想着刚才在厨房他可能是不好意思,现在夜也深了灯也灭了,他该有所动作了吧,双眼炯炯地盯着床顶调整呼吸。哪知他一钻进被窝,就与她隔了一人的距离躺下。她讶然,咬着牙问:
“你离我那么远干吗?”
白兔愣了愣,哦了一声,凑过来,挨着她规规矩矩地仰卧着。冷凝霜等了半天,他也没碰她一下。新婚第二夜如胶似漆才是王道,她虽算不上色女,但骨子里也是很喜欢享受夜晚的私密生活的。才第二天他就这么老实,难道是她魅力不够?
伸手去贴上他的胸口,衣衫下结实的肌肉散发着诱人的温度,摸上去很舒服。她冰凉的手刚一触上去,他的身体便触电般地颤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得意,他就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关切地道:
“娘子,你的手好冰,我帮你捂捂!”
冷凝霜张了张嘴。哑然无语,手不甘心地冲破他的束缚,顽皮小蛇般地直接钻进他的亵衣,在他胸前乱摸,顺手在鲜艳的红豆上掐了一把。他手忙脚乱地扣住她的手,居然严肃地对她说了句:
“娘子,怪痒的,别闹,我帮你暖暖。”
“……”他到底懂不懂风情啊?
她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硬邦邦地道:“不用了!”余光往后瞥。心想这下他该过来了吧。
果然,白兔愣了愣,蹭过来小狗似的从后面拥住她。他的身上暖暖的。柔和的热度顺着她的毛孔渗透进去,暖了她的全身。她得意一笑,心想让你装矜持,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吧!
她笑眯眯地等待他接下来的爱抚。
时间在流逝,半刻钟后。他仍只是抱住她,手脚都很规矩。她愣了愣,新婚第二天的晚上,干抱着纯睡觉,这不科学呀!
就在这时,一阵平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睡着了!
一堵黑线墙啪地拍上冷凝霜的脑门儿!
她怔了半晌。在心里无声地吐出一个字:“靠!”
翌日一早,冷凝霜被一阵劈柴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摸摸身旁。一片冰凉。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下了床,窗下的脸盆架上已放好洗脸水,还冒着热气。她会心一笑,洗过脸。换了衣服,坐在桌前将一头长发编成三股辫。用簪子随便一盘,难得勤快地整理好床铺。
掀帘来到堂屋,却惊讶地发现哈二半死不活地睡在地上,走近一闻,扑鼻的酒味。她皱皱眉,来到院子里,只见白兔正在卖力地往那棵不知死活的桃树上缠麻绳,桑葚子则裹着棉袍,惬意地坐在桌前小酌美酒,他旁边摞了一摞整齐的劈柴。
“你在干吗?”她惊讶地问白兔。
“娘子,你醒啦。”白兔回过头,笑嘻嘻地说,“我想让这棵桃树开春时开花,桑兄说缠麻绳能给它保暖。”
“有用吗?朱朝奉说这棵树都好些年没开花了。”冷凝霜有些怀疑地望向树冠。
“我一定会救活它让它开花的。”白兔语气坚决地说。
冷凝霜眉一挑,没说什么,看向桑葚子:“哈二怎么一身酒味,你昨晚带它去哪儿了?”
“我带它去了一趟春香楼,它趁我不注意偷喝了一杯美人酿,就那样了。”他手一摊,无辜地说。
冷凝霜满头黑线:“你带一只狼去喝花酒?”
“没事,春香楼老鸨认识我,带狼去不要紧。你家哈二被那些姑娘喂了好些食,今天就饿一天吧,免得撑坏了。对了,我还带回来一笼春香楼秘制的灌汤包给你们尝尝。”桑葚子笑嘻嘻说,又问白兔,“你娘子醒了,该吃饭了吧?”
白兔点点头,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冷凝霜叹了口气,跟过去帮忙,把早饭捧上餐桌,一锅米粥、一屉灌汤包、三道小菜和一碗鸡蛋羹。
白兔含笑把蛋羹放在冷凝霜面前,桑葚子不满地道:
“差别待遇这么明显!”
白兔理直气壮地答:“她是我娘子,你又不是。”
桑葚子搓搓胳膊仿佛抹去一层鸡皮疙瘩,坐下来吃了一口小菜,眼神一亮,赞不绝口:
“小白啊,你这厨艺,谁要是娶了你,那可有福喽!”
白兔愣了愣,迷惑地说:“我是男人,应该我娶才对,而且我已经有娘子了。”
桑葚子笑眯眯地往冷凝霜身上一指:“可我怎么觉得不是你娶她,而是她娶你啊。”
冷凝霜一记眼刀劈过去:“你想缴房租吗?”
桑葚子立刻泄气地扁扁嘴:“小霜你就是不懂风趣,难怪你叫‘冷凝霜’。”
冷凝霜满头黑线,白兔夹了热腾腾的灌汤包放进她的碟子里,笑道:
“娘子,尝尝这个包子,我试吃过,很好吃。”
桑葚子唇角上扬,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冷凝霜。这灌汤包很大,皮薄如纸,褶皱细巧,一看就是大师的手艺。她夹起来,在白兔“小心烫”的叮嘱中,放到嘴边咬开一个口子,先将汤汁吸干。再慢慢地吃完。
从容而优雅。
桑葚子摸摸下巴,心里很怀疑,她真是出自山村的农家女吗?师父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冷凝霜吃了蛋羹,又喝了一小碗粥,放下筷子对白兔说:“你们慢慢吃,我先出门了。”回屋去拿披风。
“比小鸟吃的还少。”桑葚子惊讶地挑眉。
“说的就是。”白兔对此总有些担忧,起身跟进里屋,帮她系披风带子,“我中午过去找你。”
冷凝霜皱皱眉:“天这么冷,你就别去摆摊了。在家呆着看看书,等天暖了再说。”
白兔猛摇头:“我想去找你!”
冷凝霜无奈,想了想:“好吧。大不了你就呆在店里,等有人找再出去。”
白兔含笑点点头:“我送你出门。昨天我已经跟小七说好了,你俩搭伴走,路上安全。”
冷凝霜好笑地道:“贾小七那竹竿样,遇见贼还不一定谁救谁呢。”
白兔想想也对。他家娘子爬过围墙,打过流氓,还救过野狼,一般贼到她手里都得变成死贼,于是放心了,笑眯眯地送她出门。一直目送她走远才回屋。
从家到火烧店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脚程,早上起来走着过去就当散步了。满贯火烧辰时四刻开门,戌时闭店。通常来吃早饭和午饭的人比较多,午饭时更是外卖的高峰期,衙门、各商铺甚至包括北山煤矿都会派人过来订餐,足可见满贯火烧在兴隆县的影响力。
中午时,贾小七去布庄外送。后厨帮工不够使,钱满贯过去帮忙。冷凝霜独自在大堂忙活,算账兼招呼客人。正忙得不亦乐乎,却见白兔穿着厚厚的棉袄,脸红扑扑地进来,粉白粉白的,像只大白兔。
把酒壶放在客人面前,她含笑迎过去。白兔笑得见牙不见眼,叫了声“娘子”,走过来,冷凝霜这才看见跟在他后边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眉清目秀,穿了件青色的风毛斗篷。
“娘子,这位大姐来咱家找你,说是‘云英绣楼’的大掌柜。我说你不在,她非让我带她来找你,说是有笔生意要谈。”
“白娘子,我是‘云英绣楼’的大掌柜林云英。”林云英对着冷凝霜福身笑了笑。
冷凝霜微怔,这时有客人喊‘结账’,她让白兔过去帮忙结账,请林云英跟她来到柜台后边,笑道:
“不好意思林掌柜,现在是工作时间,也没个地方请你坐下。”
“不要紧。白娘子,我就开门见山了,两个月后是知府大人的寿辰,知县大人要我们绣楼用双面绣绣出一幅《孔雀牡丹图》做成屏风,当作寿礼送给知府大人。这是要进献给知府大人的,而且这幅绣图的完成难度又很高,所以绣娘的人选一定要谨慎。我正在伤脑筋,正好碰上李媒婆,她向我推荐你。我刚刚去你家时,尊夫也给我看了你的那件嫁衣。两个月时间,白娘子若肯接下这个活计,薪酬二十两。若成品让知县大人满意,我还会另外分你赏银。”
冷凝霜想了一会儿,二十两不是小数,挺让人动心的,可是会刺绣的人不是她,是白兔,能不能两个月绣完一个屏风是个问题,让白兔一个大男人闷在屋里两个月拿针线绣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为了二十两就把他卖了,会不会太惨无人道?
顿了顿,她客套地微笑道:“林掌柜,虽然薪酬不少,但这件事我还是想先和相公商量一下。这样吧,我今天先考虑考虑,明日再去绣楼给你答复,如何?”
女子出嫁从夫,关系到赚钱的事想和丈夫商量一下无可厚非,林云英当下点点头,笑道:
“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明日我在绣楼等白娘子,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掌柜慢走。”冷凝霜微笑。
林云英走后,白兔好奇地凑过来问:
“娘子,她找你干什么?”
“你干吗把嫁衣给她看?”
“她说她是李媒婆介绍来的,说要跟你谈笔生意,想先看嫁衣,我想让她看看又没损失,就让她看了。”
冷凝霜对他的没有戒心深深地翻了个白眼,把林云英来的目的告诉他。白兔听完,摸着光洁的下巴。想了好一会儿,道:
“二十两的确不少,现在多攒钱,将来才能养很多很多的小兔子。”
冷凝霜满头黑线:“你想太远了。”
“可是绣上两个月,我就没办法出来摆摊了。”
“你到底是想做绣品还是想摆摊?我是觉得现在天气这么冷,你呆在家里最好。不过让你呆在家里,连续两个月做绣品,我怕你不喜欢。你若不喜欢,我就推了。”
“《孔雀牡丹图》的双面绣不难,两个月足够了。我也想赚那二十两,可万一有人找我帮忙写信写文章怎么办?”
“如果你想绣,那摊子我帮你摆。简单的书写我就会,若我写不了,晚上带回去你来写不就好了。”
白兔想了想,手一拍,点头笑道:“好!就这么办!”顿了顿。笑嘻嘻地对她说,“娘子,咱俩目标一致,还能互帮互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冷凝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都哪跟哪啊!
“我跟林掌柜说明天去回复她。明天咱俩一起去吧。”
白兔笑眯眯地点头。
次日下午,白兔过来找冷凝霜,等火烧店没多少客人了之后。两人前往云英绣楼。
云英绣楼坐落在东安街上,他们到达时,林云英已经等着了,见她同意顿时笑逐颜开。绣线、绣针和绣布都是绣楼提供,林云英让手底下的绣娘包好了交给冷凝霜。笑道:
“那一切就交给白娘子了。”
“林掌柜客气,那我就先告辞了。”冷凝霜淡笑了句。转身和白兔出了绣楼。
然而此时的街上已经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大批衙门的捕快在最前方维持秩序。冷凝霜微怔,拉住一个看热闹的人询问才知道,原来是晋国的和亲队伍来了。
她对围观没兴趣,可道路不通,她也只好不耐烦地呆在人堆里等待人群散去。就在这时,远处锣鼓喧天,四匹伟岸的高头大马扬着蹄子在前方开道,后面一辆大红色的华车缓缓驶来,名贵丝绸铺顶,马车的四角各悬挂着一串纯金的铃铛,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叮当作响。车子所过之处,一股香气弥漫开来,熏人欲醉。马车后面跟着两队神情肃穆的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尊贵。
一柄明黄大旗竖立在队伍当中,铁画银钩的“晋”字周围,象征晋国皇室族徽的繁复图腾蔓延缠绕,恢弘荣耀。
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最前排的捕快官兵赶紧将往前涌着看热闹的百姓用力往后推。白兔对围观没兴趣,拉住冷凝霜的手怕她走散了,不经意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柄花纹诡异的明黄色旗帜上,愣了愣,突然觉得脑子里一阵被撕裂般的疼痛,眉头皱紧,下意识抱住头。
冷凝霜吓了一跳,慌忙反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
“你怎么了?”
白兔停了一会儿,疼痛感很快便减退,他摇摇头,对她笑道:“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头有点疼,已经好了。”
冷凝霜将信将疑,他的头曾遭受过剧烈撞击,虽然自打痊愈后就一直没犯过后遗症,可这并不表示永远不会犯,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山上跌落下来。咬了咬嘴唇,她有点担心。
说话间,送亲的队伍已经过去,人群这才逐渐散开。白兔拉着冷凝霜往回走,冷凝霜又一次问:
“你真没事吗?”
她饱含担忧的眼神让他的心忽然温软起来,粲然一笑:
“没事。天冷,咱们快回去吧,我今天先摆会儿摊,等明天开始再绣牡丹。”
冷凝霜点点头。
从次日起,白兔便留在温暖的家里,架起绣架开始专心致志地绣屏风。这让桑葚子咂舌不已,直说他投错了胎,应该和冷凝霜把性别换过来,被冷凝霜瞪了一眼。
两个月内,白兔的替写摊子都将由冷凝霜代劳,她干脆在火烧店门口的墙根摆上桌子,在墙上贴了张红纸,最上头写着“小白文字摊”,下面的经营项目包括“代写书信、按题目写文章、抄写以及一切与书写有关的文字项目”。又在桌上立了块牌子“详情请进店内商谈”。
钱满贯大赞她有创意,摊子开张第一天,居然就有生意上门:一个曾经让白兔替写过文章的客人来吃饭,看见牌子就问她,小白是不是就是曾在东安街卖春联的白小哥。冷凝霜回答是,他立刻就把课题交给她,让她回家给白兔,明日一早他再派人来取。冷凝霜满口应下。
下午时,她账本写完正觉得很无聊,一个中年矮胖子进来,问她白小哥在吗。
冷凝霜对待花钱消费的客人永远都是春风般的温暖:“这位老板,因为天太冷,外子在家工作。若是简单书写,小妇人就可代劳;若需要外子亲笔书写,我会代为传达。”
“原来是白大娘子。敝姓柳,经营的新酒楼马上就要在紫云街开张了,我曾在茶人庄看过白小哥的书法,甚是喜爱,想让白小哥帮我写一块匾额和一副对联。”柳掌柜含笑拱拱手。
冷凝霜的眼珠转了一转:“没问题。不知柳掌柜是否给酒楼起好名字、选定了开业日期,如果没有,其实外子和桑葚子先生是至交好友,柳掌柜应该听说过桑葚子吧?桑葚子目前就住在寒舍,若柳掌柜需要,我可以请他帮你选个开业的好日子。”
柳掌柜顿时两眼放光:“白大娘子说的可真?”桑葚子先生赫赫闻名,却不肯轻易替人卜卦!
“当然。”冷凝霜笑得像只狐狸,将写好的书信塞给他,“这是地址和介绍信,你拿去交给桑葚子先生,他就会替你卜卦。”
柳掌柜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小心地收好信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