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林无法得知在他身后,多少人开始为了他的事情奔忙,正如他不会知道阳光下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为了满足或者取悦任何人而存在的。
左林仍然早早起床,看了看棚里那些他心爱的大大小小的植株之后,去申豹的训练基地给草皮撒水。
出乎左林意料的是,在他惯场开始工作的地方,一个穿着严谨的西装的年轻人在那里等着他。
“你好,我是申豹足球俱乐部的法律顾问顾明远。你是左林左先生吗?”年轻人友好地伸出了手。
并没有享受过被人称为先生的待遇的左林有些纳闷,但还是和顾明远握了握手,说:“顾先生,您找我有事情吗?”
“俱乐部训练基地的主管让我来负责协助您处理一些和俱乐部理疗室的药品供应相关的事情。俱乐部的法律顾问除了打理俱乐部的法律文书之外,很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为和俱乐部有着友好关系的供货商和合作伙伴提供法律服务。”顾明远并没有因为左林只是一个会被很多市侩的人称为“乡下人”的普通农民而有一丝一毫地轻视,反而很感兴趣,也非常礼貌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左林本身,要比俱乐部吩咐他要做的事情更加让他感到好奇。左林很年轻,大概也就17,8岁的样子,虽然明显左林的阅历不足,但面对着他这样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法律顾问,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并不兴奋或者戒惧,而像是面对着一个和他身份差不多的人一样,平静而礼貌。顾明远甚至觉得,这份冷静和淡然,更接近于许许多多干他这行的人,而不是一个药农或者是为俱乐部清理草皮的帮工。
“顾先生,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个朋友提醒我说可能有药监局的人要过来查什么。为了不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我也就把这个事情跟理疗室的严老师说了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的。你看……这个?”左林皱着眉头说。
顾明远笑着回答道:“这个没关系。规避没有形成的风险正是我们这行至高的挑战。”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硬卡纸的文件夹,抽出一张顶端印刷着天明律师事务所的logo的文件,说:“这是一份委托我和我所代表的律师事务所处理相关事务的委托书,您如果信得过我,请在……这里……签字。然后我会稍微了解一下情况,剩下的,相信我一定会为您处理好。……另外,您可以放心,作为俱乐部的法律顾问,费用是俱乐部支付的,您不必为了这个担心。”
顾明远最后的提醒有些多余。因为这个时候的左林不知道一个律师的价格,更加不会知道顾明远是天明律师事务所里收钱最黑的律师,如果有什么最终促使他下决心签下了委托书,那只是因为顾明远对于一个卑微的客户的尊重打动了他。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左林没有多犹豫,就在文件的底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致问了问左林他的暖房的种植情况和他与理疗室之间的合作事宜之后,顾明远就告辞了。他要去现场看看那两个暖房,顺便看看药监局的人今天是不是会撞上他的枪口。
原本还想着要拜访一下左强的顾明远扑了个空。左强虽然生病,但毕竟不是病到没办法走动,只能在家里卧病的地步。现在他每天都步行到不很远的几个朋友家里去打牌聊天什么的。
左家的庭院,平房,暖房就这样井然有序,无遮无拦地展现在了他地面前。顾明远仔细地看了看暖房里的布置,他虽然并没有涉及过农业方面的知识,但是他毕竟有着良好教育和多年工作带给他的阅历,他有相当不错的观察力和审美。虽然看起来暖房里的安排有些杂乱,想必左林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将暖房整治得如同新闻里所表现的新兴农业园区那样整饬,在左林的暖房里,12个扇形的区域并不平均,之间的分隔恐怕主要也是为了能让侍弄这些植物的左林进进出出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而各种植物混杂地种在一起,更是显得有些杂乱。但是,这杂乱之中却独独有一份野趣,有一份刻意经营不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属于自然的秩序感。将大棚撤去,将棚里的这些东西全部移到自然中,那就是一个大树荫庇下的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象了。
而在顾明远的心里,能够打理出这样一个暖棚的左林,地位无形中高了几分。顾明远是个开明的人,他并不歧视任何人,他的客户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但他更喜欢那些有自己的特点的人。这个时代,追逐别人的脚步是简单的,而自己闯出一条道路,则艰苦而崎岖。这样的人,无论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无论他们是如何粗鄙,他们的内心都有着自己的一个尺度,一个标准,一份执着。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并且获取他们的认可,信任,并且更能进一步了解各种各样的人生,是顾明远除了当一个好律师之外最大的理想。
顾明远拿出了pda,那个200万象素的摄像头用与这种场合倒也足够了。虽然顾明远的包里装着俱乐部方面提供的左林向俱乐部供货的清单,但对于具体情况的掌握,顾明远还是需要作出一点自己的调查。谦虚和缜密,本来就是顾明远这个年纪不大却在律师这个行当混得风声水起的不二法门。
当坐在平房门口的石凳上,顾明远在pda上玩模拟器游戏玩得有点烦了的时候,他期待的来自事务所的一个顾问的邮件来了。他扫了一眼邮件的内容后,很不憨厚地阴笑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轿车沿着乡间的简易道路拉着一路烟尘驶来了。
坐在药监局的车子里的,是博函,药监局某个不高不低的官。他清楚地知道,根据他所获得的举报来进行这次检查本来就是个笑话。政府部门的权利不应该用来做这样无稽的事情,但是,他欠着别人人情,有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亏欠,让他不得不利用手里得权力来做一些回报。当然,在他心里,显然也并不把用用权力来欺负一下这些显然会被国家权利威慑的外乡人当作怎么一件严重的事情。
在博函下车的时候,当他看到等着他们一行人的并不是原来预料中的朴实的,脸上恐怕还带着惶恐的农民,而是衣着光鲜,一脸职业性笑容的青年的时候,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这次恐怕是要白跑一次了。
博函没有急着开口。但手下毛躁的公务员们的耐心显然并没有那么好。还没明白过来情况的某个家伙,毛躁地走上前去,以明显的不友好的口气说:“左家有人在吗?我们是药监局的,接到举报说左家非法制造和销售药品,我们是来检查的。”
顾明远微笑着,说:“请便。”他一眼就从陆续下车的几人中认出了谁是管事的人。他无视那几个匆忙奔向暖棚的工作人员,踱着悠闲而自信的步子走向了博函。和博函握了下手后,他说:“我是天明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顾明远,受左林先生的全权委托处理关于他和他名下农林产业方面的法律问题。”
顾明远?听到这个名字,博函立刻就意识到,他这次恐怕是没办法如他预想的那样来解决了。原本他觉得稍微吓唬一下左林,让左林放弃种植和出售草药,应该就算是能对自己的朋友有个交代了。可是,顾明远的出现让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不仅仅因为顾明远是个颇负盛名的好律师,更是因为,他明白了,无论如何,左林并不准备对此事坐以待毙。
博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顾先生,我们只是得到一些消息,过来看看。左先生实在没有必要兴师动众,作出这样的反应吧。有律师出场,这事情……你看,看起来就麻烦了。”
顾明远笑着说:“代表委托人出面应付各种法律相关事务是一个律师的职责。好像这没有什么麻烦。您也不必多想。”
顾明远没有说什么,也似乎无意干扰那些公务员们的取证,拍照登记工作,只是东拉西扯地和博函聊着天。直到那些进行检查的人员将一叠表格递给博函,他才开口说:“不介意我核实一下这些情况吧。”
博函大方地将表格递给了顾明远。顾明远从口袋里掏出pda,将表格上的数据仔细核对了一遍后问道:“没问题。那我想请问一下。这样的情况通常要怎么处理?”
博函没有吭声。
顾明远笑了笑,说:“直说吧,检查你们随便检查,不过,现在的情况恐怕你们也明白,想有什么处置意见很难吧。这里种植的所有东西,现在恐怕都不算药材而算是经济作物了吧,至于那些你们拍了照一时认不出是什么的作物……我想,按照不是禁止的就是允许的原则,恐怕你们也不是很方便作出所谓的处罚决定吧。”
博函仍然没有吭声。而又是那个毛躁的年轻人急冲冲地说:“那左林私售成药的事情怎么算?”
这怎么算的口吻已经不那么公务,而是颇有几分江湖的味道了。顾明远没有计较这个年轻人的口吻,他甚至没有改变自己脸上的笑容,他说:“成药?中药制剂本身就是按比例配置的,你们有任何证据证明左林提供的是成药制剂?按比例提供药材,或者是提供成药之间或许并没有明显的分界,但这之间的法律事实区别可是很严重的。你能说出任何一种左先生制造并销售的成药制剂的名称吗?”
博函理解这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冲在前面。将事情推给自己的人和这个年轻人大概也达成了某种协议。本来,这种时期有个基层的人出头,就要好办那么几分。
博函看到那个年轻人还要发表意见,连忙拉开了他,说道:“我们只是得到了消息,前来履行我们调查情况的职责而已,至于是不是需要处理,和怎么进行处理,我们都还要回去研究的。”
随后,随意和顾明远扯皮了几句之后,博函就带着人匆匆撤离了。
顾明远抬腕看了看表,这个时候才上午11点,正是回俱乐部找左林商量后续处理意见,并且享用一番午餐的好时间。
然而,出乎顾明远意料的是,又一辆车出现在路上,并停在了左家的房子边上。无论如何,粉红色的minicooper都不会是任何机构的公务车吧,而跟在mini后面的,则是一辆黑色的宝马。这大概就是尊重品味的有钱人家和忠于职守的随从的良好搭配了。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5,6岁的小女孩抢先从车子里跳了出来。随后跟着出来的,赫然是燕北斋。
顾明远认出了燕北斋。毫无疑问,在上海,燕北斋是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无论燕北斋自己是不是承认这一点。
小女孩拖着燕北斋的手,问道:“爷爷,你说的是这个叔叔?看起来不太象啊。”小女孩凑到顾明远的身边,用力地嗅了嗅,说:“这个叔叔一点也没草香味啊。”
燕北斋呵呵笑着,问:“请问你是哪位?这里是左家吧?”
顾明远自然不会放过结交这样一位大人物的机会。他连忙掏出名片,双手呈与燕北斋,恭敬地说:“燕先生,我是顾明远,现在左林左先生是我的委托人。”
燕北斋惊讶道:“律师?左林惹上什么麻烦了?”
燕北斋可是调动了手里能使用的全部资源,才能够在一夜之间从模模糊糊的信息里调查出左林留下的那个地址的相关信息,自然不会有时间了解左林现在的情况。
顾明远说:“没什么大事,相信已经处置妥当了。左林先生现在正在申豹足球俱乐部的基地里工作,燕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起过去看看呢?”
燕北斋点点头,说:“那好,请顾先生你带路吧。路上跟我说说左林现在的情况。”虽然并不是强硬的口气,但燕北斋说来自然有一份命令的腔调在。
就在顾明远跟着燕北斋一行人朝着申豹足球俱乐部的训练基地出发之后没多少时间。又一辆车来了。挂着市府相当靠前的车牌号码的黑色公务车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而车子里坐着的,正是林京华和他的论文引来的他的导师——于平彰。
于平彰倒是一早就出发了,不过,向自己的弟子仔细询问了论文里提到的各种各样的资料和信息之后,直到这个时间才堪堪赶到。但林京华毕竟是常来常往的熟人了,将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的于平彰带进暖房转了几圈之后,就带着急欲见到左林的于平彰朝着申豹足球俱乐部的训练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