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长宁殿。
作为公主府邸的长宁殿今日尤其不太平。
寻常太监丫鬟们此刻并排站在长宁殿外,不敢踏进殿内半步。
他们也踏不进去,因为此刻庭院中,走道上,杂物遍地,鎏金的茶壶酒杯,都被摔烂在了地上。
花坛里黄泥翻捣,不少已有百年树龄的珍贵花木,此刻也难逃祸殃,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根拔起,好不凄凉。
“这可怎么办那,大皇子二皇子都来过了,也无济于事啊。”
“我们还能怎么办,只是心疼这些宝物,就这样糟蹋了也。”
“还是心疼自个儿吧,公主生气完了,这烂摊子,还得咱们奴才收拾。”
太监丫鬟们在门外唉声叹气,不知所措。
此时小环从御膳房端了午膳回来,瞥一眼门外的仆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送将进去。
“这太阳眼见就要下山了,端的却还是午膳,唉。”
依然有大胆的奴才忍不住开声,不过很快便被其他人制止。
***
皇宫,御书房。
像天一样高的御书房被四根鎏金盘龙柱支撑着。
那位曾经踏平了无数小国国门的杀神皇帝,此刻犹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般,安详地坐在龙座上批阅着奏章。
一位老太监无声恭候其右,只为皇帝某一刻的需要而动。
上到传递千万人生死攸关的圣旨,下到为这御书房捡起地上不知何时遗漏的一粒灰尘,无不经过此为太监之手。
且无一不一丝不苟,面面俱到,在长年累月的坚持之下,总算是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信赖,获得了常伴其右的资格。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然而这位老太监油然成为了君虎的尾巴,自始自终能够皇帝保持一体,从未有过任何闪失。
然而天下人都不知晓的是,这位老太监,却还是一位隐世卦师。
“小李子,这算在心儿身上的一卦,可有差池?”皇帝陛下把笔一放,轻声问道。
此刻御书房中并无第二个人,这一声小李子,自然叫的便是立在其右的老太监。
老太监佝偻道:“回陛下,并无。”
“寡人怎么总感到心神不宁呢?”皇帝不解道。
“陛下宠爱公主,公主不悦,陛下自然会感同身受,并非陛下因扰而乱。”老太监笑道。
皇帝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也是笑道:
“小李子你的卦术向来神奇,先前心儿偷逃出宫,往南而去,成长而归,都一一算准了,也是在你卦象指引之下,寡人选择在这个时机将其婚事告知,可你看看她的反应,我真怕这个傻妮子做出什么傻事来。”
话语行间,忧心满满。
数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却依然被皇帝亲切唤作小李子的太监此刻来到皇帝身后,娴熟地为龙背捶摩。
老太监说道:“并非老奴卦术神奇,乃是承佑圣恩,才每每言之中的。此次自然也是同样,还请陛下放宽心。”
皇帝点点头,微叹道:“古往今来,卦象之中,就不曾存在过变数?”
老太监笑答道:“天下因果,早已注定。每个人都是变数,但老天爷神奇便神奇在于,天下万物万变不离其中,即便当中如何波折坎坷,也都将殊途同归,结果并无不同。一切尽在卦中,陛下且静观其变。”
说到此处,皇帝才是真正宽心下来,重新坐回龙座,埋头批阅奏折。
老太监收敛一切,复站回其右,仿若化作一尊雕像。
又仿若两人根本未进行过方才的那番交谈。
***
“公主……公主,小环给您送膳来啦。”
小环站在长宁殿内门处,双手端着膳食,不时变换着身位,不时躲避着从门内飞出来的桌子椅子。
“不吃不吃,父皇都不要我了,哪还有脸吃他的东西……这书,这桌子,也是他的,我哪还有脸要啊,都不要了,都不要了。”
公主商月心在殿内喊道,颇为义正言辞。
小环一脸愁容,在外面不停劝道:“公主大人哟,又不是让您现在就嫁过去,我分明记得大皇子说的是从中京学院毕业以后,才完婚的呀。”
说到中京学院,公主竟是笑了起来,
“小环可还记得我在那上水城的酒家内说了什么来着?中京学院之所以提前招生,是因皇上嫁女哟。你看,玩笑都开到自己身上来了,虽然不是嫁女,是办那甚么狗屁订婚典礼哟,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
话里行间,满满皆是自嘲。
小环适时走入殿内,可找不到一个可以放置膳盘的地方,便索性继续端着。
公主接着道:“原来父皇早有打算,可怜的我一直蒙在鼓里。”
小环也不是第一次见公主撒泼了,虽然这次闹得尤其凶狠一些,但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公主没有哭。
上一次让公主哭的人,便正是还竖立在长宁殿内的那把鱼叉的主人。
长宁殿内能够扔的东西,全部都给殿主人商月心扔出了门外,最后扔无可扔之后,商月心才是发现,
这座长宁殿内,除了这把鱼叉是属于自己的外,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那位随时可以出卖女儿的皇帝陛下的。
站在那鱼叉面前,商月心竟然生出了笑意,
“小环!”公主叫道。
丫鬟赶紧应声。
“我们去都丞府当一回无赖如何?”
***
皇室中人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尤其在肩负着传承皇室血脉的皇子们身上更为显着,那便是身边必有一位太监随行。
似乎唯有太监,才能够真正得到皇室的信任。
大皇子同样如此,也同样对身边太监视同己出。
从都丞府回到宫中,大皇子先是去好言安慰了几句正在气头上的公主,随后便是反悔了自己的寝宫当中。
当寝宫大门关起之后,大皇子便卸下那副平易近人,爱惜子民的伪装,做回真正的自己。
此刻大皇子一脸阴沉,心情糟糕。
自然不是在公主那处受了气,而是在都丞府。
“好一个都丞大人,三番四次给我脸色,韩公公你可瞧见?竟还敢嘲讽皇妹幼稚不懂事?让我好生管教?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我等皇家子弟,可是他一个臣子有资格出言教训的?”
大皇子将今日心中苦闷皆吐诉开来,尤其在都丞大人面前,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那位韩公公今日也在都丞府,都丞大人的一言一行他自然是看在眼里,此刻替自家主子不忿之余,也同样以奴才的身份,劝慰大皇子大局为重,将今日之辱,留作日后奉还。
大皇子自然是明白其中道理,此刻嘴角不经意间便攀上了一抹奸黠的弧度,喃喃道:
“中京学院招生提前,可不仅仅是为皇妹婚礼让步那么简单,到那时……呵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