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宜珏怔怔地在楚宜瑞床尾坐着,半天无话。
我也无话可说,便静悄悄地一动不动地坐着。
前几天,他还在酒楼上眉飞『色』舞地讲着他的水利大计。昨天晚上,他还在月光里自由自在地『吟』诗唱歌。
这才多久,那些让人会心微笑的时刻就彻底翻篇了,只剩了一肚子的忧虑和担心。
躺着起不来的起不来。坐着说不出话的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阵,太子总算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
我试探着看了看他,还是说了一句:“大公子,奴婢有罪。”
“怎么?”
“大公子赏赐的那把匕首,在水中打斗的时候掉了。”
“不打紧。”他叹道:“你近日抽空去再买一把就是了,买把你自己用着顺手的。”
我忍不住动了动眉『毛』——我先前就是没好意思说,他给我的两件兵刃都是贵重、漂亮、好藏,但是我用着不顺手。不过,匕首也就罢了,宫里发的制刀确实不合适老是拿着出去晃悠,我还是得尽快适应软剑。
“大公子,奴婢还有一事相求。”我看他还没有很厌烦我,便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
“你说。”
“奴婢想说慕斌。奴婢想请大公子恩准,在合适的时候,让奴婢把他送回老家,把他送回他爹娘身边。”我不敢抬头看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大公子也许奇怪,奴婢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跟您提。”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婢,奴婢今天当着他的面杀人了。”
“今日我未曾发现你有顾虑。”
“是,今天事情来得突然,开始没顾得顾虑。可是,奴婢回到船上来,看见有个孩子在,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奴婢担心,下一次就会有顾虑了。另外,他毕竟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不该……不该让他看见……”到这里,我鼻子就莫名地酸了,话就说不下去了。
楚宜珏沉默了一阵,最终点了点头:“送他回家是情理之中。不过不是现在。你等我安排。时机合适的时候,会让你去的。”
“奴婢明白,奴婢听大公子安排。”我赶紧背过脸去,把这几滴不争气的眼泪蹭掉。
“果然是女儿家。哪怕是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也会因为小孩子心软。”太子微笑着看着我,但是笑容转瞬即逝。他换了严肃的神情,低声对我说:“不过,你的担忧,万一是多余的呢?”
我飞快地把他这句话思想了几遍,还是紧张地抬眼望向他。
“你知道么?今天这孩子让我十分惊讶。”
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像是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我浑身刷地就冷了。
可他还是仔仔细细地讲了下去,说:“你知道么,你丢下匕首出了船篷。是慕斌先爬过去把匕首捡着。我怕他扎着自己,硬要过来的。我是想把他护在后面,谁知道他身子小,又钻到了前面。有个被你打下水去的刺客要往船上爬,你知道慕斌做了什么么?那人刚把手把在我们船帮上,慕斌拎着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水壶,往他手指背上一靠,他就又掉下去了。后来,他从篷上摘下支箭来,掰了当防身武器拿着……”
“大公子别说了!奴婢求您别说了!”我咬着手背,想忍着别哭,到底还是没忍住。李慕斌才这么大,见个糖葫芦就走不动道儿的年纪,我实在是不忍心看见他在凶狠的刺客面前如此逞能。一个小孩子,看见血流满地的死人还能镇定自如,甚至有几分狠辣。这到底是怎么了?看见了他拿刀,这一行人还会像过去一样待他么?
“你怎么了?”太子叹了口气,说:“我是觉得,慕斌这个孩子勇敢得很,今天一点都没添『乱』。”
我想快点把眼泪憋回去,可是擦完一把,又流出新的眼泪来。
“我知道你担心他。你想保护这个孩子,让他远离危险和残酷。但是,他从小在江湖中长大,也许这样的事情早已经见惯了。你想做的这些,都已经多余了。”
他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落在我耳中。我想说,就算他过去遇人不淑,已经经历了许多艰险,见惯了杀人越货。但是,他既然已经离开了杂耍班子,不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也就不必小小年纪再去做这些事情了。可我刚要开口,太子又说:“人各自有命。命由天定,并不因人的意愿有所改变。你觉得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纵是好心,可能最终仍是徒劳一场。而且,他既然天生沉着,又学过些拳脚,未必不是一条道路。”
“可他还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该走什么路,走下去什么样?!他是被人偷走的,也不是自己选的……”
“别哭!”楚宜珏声音里又带上了往常的郁怒。
“是!”我赶紧住嘴,不再出声。
“这件事先到此为止。慕斌就在附近,也懂事了。你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要怎么出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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