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邪神的躯体中,都蕴含着原先世界与文明所有生命与灵魂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邪神的存在本身,甚至可以视作被毁灭了的那个世界的延续,因为一切的信息,一切的历史与过去,都被邪神包裹进了自己的躯体,成为了它的力量。
而现在,未知名的邪神发出了声音。
如果过有什么声音是最令人感到无奈的,那么必然便是一个文明毁灭之前,所有生者面对必然来临的覆灭时,所发出的叹气与抽泣,他们无能为力,他们无力回天,因为在终结来临之前,所有旗帜与英雄都已经被折断,当世界毁灭崩塌,再也没有人可以背负起苍天。
所以只能叹息。
能比这更令人无奈的,就是两个文明的毁灭。
或者三个,四个,十个,百个。
亦或是,无数个。
乔修亚此时,就在倾听近乎无数个世界的悲音。
邪神的声音,寻常人是无法听见的,就如同钢之蟒的存在那样,倘若没有抵达传奇层次,就连窥视对方存在形态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战士,倘若没有圣贤传下的燃魂之王权柄,只是一个普通的燃魂者亦或是普通人的话,那么在他进阶传奇,开发出钢之视界这一观测手段前,他也是无法看见钢之蟒的。
然而现在,这种过于敏锐和强大的观测能力,却成为了压倒乔修亚抵抗能力的诱因。
被混沌包裹着战士,在瞬间,同时听见了千千万万,近乎无数个已经逝去世界哭泣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慢慢的沉入一片浩瀚的混沌,被打断了觉醒,摧毁了凝结核的未知名邪神——或者说,无数世界灭亡后的残骸,本能的依靠这种方法,想要侵蚀,同化掉这个银色的‘世界’。
无止境的记忆涌入。
乔修亚,看见了无数世界灭亡之前,那生存在其中,万物众生的回忆。
黯淡的火焰在尸骸之上熊熊燃烧,黑色的阴影随着绝望朝着远方蔓延。
……
太阳被城市燃烧的黑烟遮蔽,天空也昏暗无比,因‘禁忌’级的至高炼金术无底线的使用,整个世界都濒临毁灭。
一座座城市与山峰被解离魔法化作飞灰,又被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光束掀入天空,在‘大炼金师’们为了争夺世界统治权的战争中,世界的物质分布都被改变,能够看见,大地绽开裂缝,来自地核的火焰被巨大的魔导机器提取而出,攻击漂浮在雾霾与酸雨中的浮空城,站立来堪比山峰的泰坦巨像互相投掷地壳与山峰,制造地震,摧毁敌人的阵地。
生命只是数字,人口即为资源,自认掌握真理,从未将普通人当成同类的大炼金师们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任何普通人的生死存亡,也不在意任何对于世界的破坏——他们自认为,战争的胜利者自然可以将一切被破坏的环境恢复原状,而即便是普通人和生物都灭绝,有着克隆技术的他们也能重新塑造出一个全新的美好世界。
因为自认为有着复原万物的力量,所以大炼金师们的战争彻底失去了底线,他们制造毒气,散布瘟疫,他们敲碎月亮,制造流星,更有疯狂的人打算引爆大地的核心,而自己躲在天外的真空中,进而消灭所有的对手。
但是他们低估了自己的疯狂,也高估了世界的承受能力。
在世界毁灭的前夕,地心的火焰逐渐熄灭,万物的轮回也被掐断,世界屏障开始缓缓崩碎,察觉到这一点的大炼金师们终于从疯狂中苏醒,但是一切已经晚了,即便是拥有修复世界的力量和技术,但是他们却已经没有了时间。
就在这黑暗的时代中,即将迎来终末的世界上,在一个隐藏在靠近极地的偏僻城市废墟中,有一对小小的男孩和失去了一截右腿的女孩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前,颤抖着相靠在一起,他们并非是兄妹姐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流浪儿和另一个因战争孤身一人的孤儿而已。
他们并不知道世界即将毁灭,也不知道大炼金师们究竟在做怎样的最后挣扎,他们只知道,冬天要来了,而食物严重不足,甚至眼前的篝火也因缺少木柴,无法再次点燃——男孩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将把剩下来的食物留给女孩,而自己前往危险的战争区域寻常可能留下的物资。
这行为极度危险,甚至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但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告别就是永别。
所以。他们拥抱在一起哭泣——并非是因为绝望,也不是因为害怕死亡。他们哭泣,只是因为悲伤,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寒冷,甚至不允许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依为命。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男孩与女孩告别之前,世界的屏障,便彻底破碎。
万物归于黑暗。
……
一个并没有超凡之力的世界中,巨大的世界政府统辖着整个世界,三百年前的统一战争便是这个文明最后的一次战火,自此之后,就是永远的和平时代。
这个世界,技术算不得非常发达,但也已经能改造天地,获得对于文明而言近乎无穷的资源,无论是天空,大海,大地,无论是经济还是娱乐,信息还是工作,所有的一切都被中央政府统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成长,教育,交友,婚姻,生子,工作,死亡,全部的一切都处于中央政府的管辖范围之内。
甚至,整个世界都被改造成了好几个区域——生产粮食的农业区,采集资源的矿产区,安置人口,居住生产的都市,工业区,四大区块分别运行,任何一个区块的居民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前往其他区块。
而因为自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不管怎么说,无论生活在哪个区块,个体仍然能享受到友情,亲情,能有娱乐的手段和放松的机会,中央政府如无必要,并不会强制干涉任何一个个体的生活,它们甚至拥有前往其他区块度假生活的权利——只是没有必要而已,它们不了解,所以也不向往,不好奇。
这只是一种过于严苛的秩序制度,本质上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通过总智囊团的推算,中央政府发现,它们这个过于狭小的世界即便是用上极限的手段,也只能同时生存五百五十亿个个体,而这一数字在它们指数级增长的人口面前,不过是十几年就能办到的事情。
为了延长,或者说,为了避免世界被撑爆的时刻的到来,中央政府展开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控制行动,部分人口过于密集的地区被执行了禁止生育的政策,而其他地区也展开了轻量级的生育管控。
通过药物,人工绝育,宣传过度生育的坏处,以及分割雌雄个体相处的地域,让某一区域只有相同性别的个体,中央政府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人口增长趋势,令原本近乎七十度角上升的人口增长率终于迎来了一次下跌,以中央政府对基层的掌控力,它们能令计划开始的那一年全世界没有哪怕是一个新生儿。
管控成功,甚至过于成功了。
成功到它们自己,都无法掌控。
近十年后,当人口逐渐下降至接近安全临界点之前时,中央政府决定暂时撤销人口管控,重新复苏生育计划。但是,即便是完美无缺的计划都会因为执行者而拥有漏洞,哪怕是中央政府都计算到老龄人口生育率会有所下降,计算到因为从未见过异性个体,无法正常交配生育,哪怕是中央政府早就猜想到了方方面面的各种问题,但是它们却没想到,因为过于成功的人口管控宣传,近乎所有个体都不约而同的对生育产生了一种本能的退避与厌恶。
生育本来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无论是照顾幼体,培养幼体,还是雌性个体生育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辛苦,需要付出极多,但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习惯成自然,习惯了在成年之后,在中央政府的安排下与另外一个异性个体相亲,恐怕很多个体哪怕是没有宣传,都会选择不生育后代。
当社会的风向更改,而自以为能够掌握一切的中央政府察觉人口管控已经失控,新生人口已经远远少于临界危险线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哪怕是散布催情荷尔蒙,开发出各种能够加强快感,降低生育痛苦的药物,政府发放红利,倒贴钱鼓励生育,但人口的增长速度也不可能拉上来了,随着老一代个体大批大批的死亡,数量只有前一代零头的新生儿才刚刚成年——哪怕是它们已经意识到必须要尽可能的生育,但在等到新一代成长起来之前,文明就已经崩溃。
能够看见,随着老一代个体的凋零,整个世界都渐渐陷入沉寂。
比山峰还要高大,如同蜂巢一般的巨型工厂因无人运作而停摆,需要三万名员工才能运转起来的超级企业无力维持,每天仅仅是从矿场区块运输原材料,就需要数上万名运输工人日夜不休三班倒搬运的商品生产线,甚至因为太久没有全功率运转而出现了错误,但是此时,哪怕是维修的技术工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辽阔的种植平原上,满是野蛮成长的农作物,往昔需要至少上百户人家齐齐上阵,使用大型收割机收割十几天的原野空无一人,这些食物无人收割,只能烂在地中——但收割了又能怎么样?食品粗加工工厂和精加工工厂都已经停止运行,因为高度分化职务,只需要种田,然后将作物运走的农夫根本没有加工食物的能力。
昔日人山人海城市蜂巢早就化作鬼域,走上七八个街道,甚至都无法看见一个活人,即便是看见了,还要小心对方是否心怀恶意——在这个巨大的都市区块中,资源是有限的,没有农业区和工业区的输血,超巨型都市中根本没有储备多少日常使用的物资。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吃饱,即便是生存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人口就是文明的根基,是最基础的生产单位,没有人口,一切都不复存在。
数十年后,工业区的大型能源基地因为无人维修而泄露,进而产生影响到大气层的剧烈爆炸,紧随其后,更多的能源基地因为无人维护产生各种问题,或是泄露,或是爆炸,辐射污染开始遍布全球。
数十年后,一次剧烈的火山变动摧毁了一座超大型都市的废墟,太阳的运转也正好到了恰当的轨道,小冰河时代来临。
又是数十年后。
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文明个体即将死去。
这个孤独的成长,孤独的生活,孤独的守望世界的老人坐在自己的小木屋中,呆呆的凝视着自己父母的画像,因为辐射污染,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的它们告诫自己的后代,一定要找到另外一个异性个体,这样才能繁衍下去。但是老人花了一生,也没有找到除却父母之外的其他个体。
在死亡来临之前,它开始哭泣——不是因为注定到来的衰老而死亡,而是因为悲伤,因为无法感受到任何温暖,就连语言都无法用出的寂寥。
在绝对的寂静中,没有生命的世界一点一点走向毁灭。
……
因为战争而毁灭的,因为制度而毁灭的。
因为技术发展而毁灭的,因为陷入瓶颈而毁灭的。
因为天灾而毁灭的,因为气候变动而毁灭的。
乔修亚的精神沉入混沌,他能看见一个又一个世界和文明毁灭的景象,他能听见,一次又一次悲伤的哭泣。文明的泪水,并非因恐惧与毁灭而流,它们的悲哀,在于这一切都并非绝对。
它们明明有着更多更好的可能,却偏偏走上了这条看似狭隘,对它们而言却实则必然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