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自古没有出嫁女要特意进宫学习礼仪的说法,天帝突然下旨,恐怕是料想中的要来了。
不知为何,白隐接旨后竟然感觉很轻松。想要获得所求,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不怨天帝利用自己忌惮自己,毕竟她从心底里也不再敬重他。
就这样吧。白隐长舒一口气,等到了魔族,就能摆脱这里不愉快的事了。
白隐换上了那件极少能派上用场的青白色朝服,衣服繁重奢华,但在白隐眼中只有厌恶。她没有告诉江南和夏炎真相,提前服下奕青给她的解药,独自随内侍入了内宫。
白隐被带到了天后的太极殿,内侍通报后便领着白隐进去了。天后正色居上,白隐按照该有的礼仪下跪稽首:“天后娘娘万安。臣今日特意来向娘娘请教婚嫁之礼,望娘娘不吝赐教。”
天后唤她起身,声音不像平时那般温和,脸色也很古怪,盯着白隐看了半天,不提礼仪之事,反对她说:“本宫没想到陛下真会选你,委屈你了。”
“娘娘哪里话,能为天族略尽绵薄之力,是臣的福分。”白隐答。
天后起身走到白隐跟前,语重心长地沉声说:“你们为臣子的,自然明白陛下的苦心。他有时……有时做出一些不得已的事……你要见谅。”
白隐心里明镜儿似的,眼下权当她在客套,抬首迎上天后的目光,露出一个“非常”理解的微笑,从容道:“陛下行事,皆是为天族大局,臣自然毫无怨言。”
此言一出,白隐明显感受到天后肩膀微微放松,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转头冲寝阁的方向唤道:“阿照。”
果然。
白隐始终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汐照从内殿走到白隐身边,手上端着一壶酒和一只装满酒的小盏。
“灵神大人。”熟悉的笑容回到汐照脸上,她还是同迟梧山上一般温柔和煦—如果手中没有端着毒药的话。
“娘娘这是何意”白隐明知故问。
天后也是第一次替天帝做这种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此刻她强装镇定,指着那酒对白隐说:“这就是陛下不得已的事。”
“陛下要杀臣”
“不,”天后一口否决,“不是杀你。只是你去和亲的一些代价。你喝了这杯酒,才能去和亲。”
天帝如今行龌蹉之事,竟能如此正大光明心安理得了吗白隐看看杯中毒酒,又看看天后,天后双唇紧抿不发一言,汐照面无表情地垂目,空气突然安静。白隐这才注意到整个殿中只有她们三人。
“好,我喝。”白隐几乎没有犹豫,伸出手指捧起小盏昂头一饮而尽。
一股呛鼻的气味刺激着白隐的咽喉,呛得她眼眶通红,她强忍住不适,对天后说:“臣对陛下,始终臣心如水,此刻陛下信了”
话毕,一口鲜血从白隐口中喷出,溅了天后一身。她没觉得哪里疼痛,只是浑身发软,看人出现了重影,如同喝醉了酒,迷迷糊糊栽倒在地。
天后吓得跌坐在台阶上捂住胸口,汐照镇静自若,唤了两个内侍进来将白隐抬到偏殿,自己拿出提前备好的药箱为其施针。一旁的两个内侍不明所以,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直到天后叫他们,才回过神离开偏殿。
汐照不仅是制毒的高手,医术方面也很有造诣,这在迟梧山上就体现出来了。她本就对白隐的身体状况相当了解,加上多年练就的医术,很快便麻利地封住了白隐的穴道,不让毒液继续蔓延。加之白隐提前吃了解药,眼下暂时无大碍了。
收拾好医具,汐照推开门回到正殿,冲天后汇报:“已经办妥了。”
天后已经被人扶到了座位上,只是方才那腥风血雨的一幕实在是让她这个深宫妇人受惊颇深。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脸色苍白,微微发抖。
汐照吩咐刚才那两个内侍清理掉血迹,又教他们守口如瓶不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然后转身对天后道:“娘娘受惊了,奴婢服侍娘娘更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吧。”
天后这才回过神,抓起汐照的手问:“白隐如何了她……她不会死了吧”
“娘娘忘了,灵神只是中毒,并没有危及性命。”
“哦,那就好,那就好。”天后松了一口气,继而想到了什么,突然失声痛哭,“唉,何故如此啊!身为帝王,非要将身边的臣子怀疑个遍吗!”
“娘娘慎言。”汐照急忙劝说,“这都是陛下的英明圣断,娘娘哭也无用。眼下一是要将灵神妥善安排了,二是……”
汐照眼睛瞥向台阶下跪在那儿擦地的两名内侍,又看看天后。天后会意,却于心不忍,求情道:“不能放过他们吗”
汐照露出温和的笑,嘴里却毫不留情地说:“依陛下的意思,此事只能让他,您、奴婢和灵神四人知晓。”
天后开口欲说什么,又生生憋了回去,只在汐照耳边低声怒道:“不就是为了他那所谓的颜面吗!”
汐照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顺从地听着天后的抱怨。
白隐是清晨出门的,然而到了晚间还没回来。江南担心,自己又不熟悉天庭,只能向住在附近的柳文竹求助。
柳文竹说:“白隐是去太极殿了,容我派人打听打听。”
小半个时辰后派去的侍从回来,说白隐被留在太极殿学习和亲的礼仪,需多日后才能回来。江南听后刚要把心放下,不曾想那个侍从又补充道:“不过我打听完话回来时,看到有两个内侍从正殿被架了出来。听说是侍奉不周,惹怒了天后,下令杖毙了。”
柳文竹不解:“天后娘娘温和仁善,不应该会轻易杀人的啊。”
二人干想想不通,而且太极殿确实没有传出对白隐不利的消息,江南无法,只能回流梦阁静静等候。
入夜,白隐仍然昏迷不醒,临近子时又开始发热。那毒虽然被解药消解了不少,也没有向全身蔓延,可到底是做给天帝看,汐照必须将毒下的狠一些,只是又苦了白隐。
汐照衣不解带地守在白隐床边,不停地为她换洗汗巾,又熬了几剂药给她灌下去。直到黎明时分,才慢慢退热。
白隐苏醒时已日上三竿,汐照彻夜未眠,见白隐终于醒了,欢喜万分,又满心愧疚,跪在地上向白隐赔罪:“大人,奴婢迫不得已,让大人受苦了。”
“我知道,太子殿下已经事先跟我商量过了。”白隐刚醒,还很虚弱,有气无力地说。
汐照磕了个头,起身走到她床边,蹲下来凑近白隐的耳朵,悄声说:“大人中的毒不会损伤性命与精气,眼下只是奴婢为了迷惑天帝刻意做出的表症。待大人去到魔族,奴婢会立刻为大人解毒。”
白隐憔悴地点点头:“我感觉到了。”
“还有,”汐照眼睛往身后扫了扫,低声交代道,“按照天帝的计划,大人醒后我会通报与他,届时他会亲自来太极殿与大人一叙。”
“那你现在便去吧,正好凑着我眼下的状况。”
汐照听白隐一言,便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应付天帝的准备,于是握了握白隐的手,离开了偏殿。
汐照走后,白隐堪堪起身,只觉得自己除了有些无力外,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披上衣服往镜子前一坐,镜中映出的人脸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张苍白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唇色惨白,双目黯淡无光,眼袋极重,如同大病初愈之人。她这一张脸,将病去如抽丝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样坐等到午后,汐照才回来—带着天帝一并来了。
天帝屏退所有人,独身与白隐叙话。
白隐见他突然到来,装出一副毫无准备的情状,几乎是瘫跪在地上,口中慌忙请安:“陛下突然光临,臣有些失态,愿陛下见谅。”
“你起身吧。”天帝沉声道。
白隐用手撑着桌案,使了两次劲儿才勉强站起来,站直后又立马用双手捂着胸口,佝偻地立在那里不住地咳嗽,配上汐照提前做好的功课,她这副模样,如同将要死去一般。
天帝不动声色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确认她确实中毒极深之后,才步入正题。
“毒,是朕派人给你下的,你可恨朕”
白隐面露惶恐之色,刚稍稍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慌忙摇头:“臣不敢。陛下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天族大局。臣从前便因办事不周让陛下忧心,如今陛下对臣不信任,也是难免的。”
这番话说的漂亮而恭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自己头上。天帝上下打量着她,企图窥探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白隐镇定自若,丝毫不为所动。
“你真的不恨朕”天帝倏然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她的眼睛里捕捉蛛丝马迹。
然而,他看到的仍是一池净水。白隐再次恳切地回答:“臣所言,句句属实,对陛下绝无半点怨怼之意。”
天帝终于直起身,神情恢复如常。他负手走到窗边,悠悠道:“当年魔族的事,朕已经不怪你了,只是你自己一直将此事堵在心里,疏解不得。”
“臣明白,多谢陛下体恤。”白隐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
又是一阵煎熬的沉默后,天帝命令道:“这几日你就在此好好将养身体,朕的意思,汐照已经告诉你了吧”
“回陛下,阿照姑娘已经跟臣交代清楚了。”
“嗯。”天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很好。朕也看到了,这些年你沉稳不少,比当年强太多了。你只要忠于天族,朕是不会为难你的。眼下你便安心等待和亲吧。”
“谢陛下夸赞,臣感激不尽,日后定安守本分,继续为陛下效劳。”白隐语气依旧诚恳,只是将脸埋得低低的,掩盖了她眼中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