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重重!
荀翊晃身一动,场中立时出现十数个难辨真假的人影,皆有灵活自如动作,满场飞驰,眼花缭乱。
最让和尚惊骇的是,重重人影一出,那原本锁定的气息竟也瞬间从他感知里消失。此时刀芒已斩出,和尚唯一能借助的,竟只有自己的双眼!
不过只是一瞬的惊诧过后,和尚就稳定心神,他也不管重重人影中哪个为真,哪个为假,但凭双目与直觉选定一处,径直将气势恢宏的刀芒斩下!
轰隆!
烟尘四起,地面再度被劈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滚滚尘土之间,一道道看似灵动的人影在锋锐刀芒之下湮灭。然而刀芒一落,和尚脸上就立时微变,因为自刀锋传回的触感,让他清楚知晓自己这一刀乃是落空了!
——破血刀式!
和尚斗法经验极为丰富,他没有片刻迟疑,不顾自身法力损耗立时再度施展绝学,绵密的刀光随着魁梧身躯一转,霎时连成如若水波的刀光漫卷。此一招,应对荀翊重重鬼影,正是恰到好处!
果然,刀光一扫,满场人影瞬间消失。
等等——和尚虎目圆睁,立时觉察到不对劲!人影尽数消失,那荀翊其人呢?短时间消耗甚巨的和尚止不住气喘,可那瞬间的警觉,让他根本无法安心,直到身后忽地传来荀翊的声音——
“和尚,小心了,我现在要出手了!”
和尚咬牙回身,毫不客气地一刀斩向那声音的来处。然而不出意外,那一刀仍旧落空,荀翊身法之奇诡,当真令他不寒而栗,那是方才与施沅对阵截然不同的巨大压力。
不得已,和尚只能回身自守,凝神戒备来自荀翊的雷霆一击!
然而他预想之中的雷霆之势并未出现,反是一声轻笑,伴随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风吹拂而来。那风很轻,然而被其吹拂之下,却蓦地让和尚魁梧之躯也遍体生寒。
当他觉察到不对劲,横刀欲斩时,忽地一个声音近在咫尺地道:“和尚,你败了。”和尚还未反应过来,陡然眼前光影晃动,接着额头之上蓦地一点冰寒,竟是荀翊在那一瞬之间,以指点中了他的眉心要害!
和尚心中大骇,急退数步,随即满脸心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荀翊在他身前数步之外现身,微笑地看着他。和尚脸色数变,他很清楚,荀翊既然能如此轻易地点中他的额头,那么自然也能很轻易地取走他的性命!
简而言之,方才那一瞬,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洒家,的确败了。”和尚倒也干脆,圣教门人,实力为上,既然有言在先,那么输了也就无所怨言。当即“倏”地一下,将“杀生刀”插入泥地,和尚自己则撩开僧袍,半跪拜下,“荀宗主,你修为高绝,洒家既是输了,以后但凭驱使便是!不过洒家也希望阁下以后有事说事,切莫来消遣洒家!”
荀翊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服气,也不在意,“招揽人手”与“收拢人心”乃是两个步骤,不必急于一时。当即就问道:“和尚,告诉我你的名号。”
和尚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虎目神情颇为深沉,他略沉吟片刻,瓮声瓮气地开口道:“荀宗主,你既然打探过,当知晓和尚过往。如今洒家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曾经的名姓也都被洒家弃置,宗主以后直接唤洒家‘杀生和尚’就是!”
“呵~”
荀翊轻笑,心道,还真是你!
“我‘天道盟’如今设立五部,‘玄天部’掌情报探视,‘赤天部’掌炼器铸造,‘禁天部’掌刑罚悬赏,‘幽天部’与生人无关,唯‘昊天部’直属于我!”
“和尚,以后你就与施沅、龙庆散人,一并归我‘昊天部’下属,如何?”
杀生和尚原本听得一应部属各有职责,正自心烦,最后得知自己归于荀翊直属一部,当即毫不犹豫地俯首下拜:“那敢情好,‘杀生和尚’拜见宗主!”
此时施沅、龙庆散人也过来。
亲见荀翊出手之后,两人也颇为老实。尤其是施沅,对于自己此前果断从心的策略颇为自得。只一个荀翊,对于他“狮龙堡”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何反抗,拿什么反抗?
两人与杀生和尚重新相见。
荀翊见到三人暗中隐隐较劲的情形,一时沉吟。“昊天部”中,以蒙郁、申修义等炼血堂故旧部众为主。他们资历颇高,实力却平平。
指望宗门制度,使蒙郁等人掌控他们,那完全不现实。故此思量片刻,荀翊开口道:“我欲在‘昊天部’下,另设一堂,是为‘血杀堂’,和尚,你可愿意成为‘堂主’,为我执掌一堂事务?”
和尚愣了下,随即虎目瞥向旁边的施沅、龙庆散人,问道:“宗主,敢问这两位,在咱们门中履任何职?”荀翊目光转回,迎上两道隐隐热切的目光,平静地道:“施沅、龙庆,你二人初入门中,就留在‘血杀堂’做辅,如何?”
施沅面色一滞,随即涨红。
龙庆散人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可同样眉头微皱。虽说两人心有失望,可当真荀翊的面,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抱拳应道:“但凭宗主安排!”
和尚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道:“那敢情好,有两位兄弟照应,洒家定能不负宗主厚望!”一来就被委以重任,尤其还正好在施沅、龙庆散人两个头上,杀生和尚只觉备受重视,心底也因此生出几分归属感。
荀翊知晓施沅、龙庆散人两个心中怕是有些芥蒂,遂多说了一句:“我‘天道盟’赏罚分明,只要能立下功勋,无论宗门传承秘法、奇珍灵宝皆可奖赏!若表现出众,功劳过人,便是自行独立一部也未尝不可——你们,清楚了么?”
三人皆非初出茅庐的修士,此时闻听荀翊之言,却多是心中凛然——荀翊言语中皆为赏,可他方才说的是“赏罚分明”,“奖赏”恢弘有度,往往也意味着“惩处”严厉!
圣教二圣,可不止有圣母慈悲,同样亦有明王威严!
“是,宗主!”
待荀翊重新坐回茶摊时,后方闪出一人,正是刘镐。观其模样,应该来了一阵,见荀翊正在办事,遂未曾相扰。此时荀翊一回,他立即出来禀报:“宗主,有消息!”
“说罢。”荀翊端起茶盏,啜饮一口。
“幽州世家勾结了‘罗刹门’,许是要寻我们的麻烦,野狗、桃夫人,都希望宗主回返主持大局!”
“世家啊~,”荀翊饮下一杯凉茶,“都快将他们忘在脑后,可他们却总是忍不住出现在眼前......”
修真宗门,与凡俗世界大多脱离,正道斥责魔门“祸乱天下”,只是在于魔门行事无忌,许多凶煞恶人将凡俗无辜视作蝼蚁,故此有“正魔”区分。
可世家大族深涉凡俗,为凡俗普通之人带来的,也从无安宁,而是如若军阀割据的乱世!毫无规则的世道,实力就是最后的规则。
故此荀翊看来,幽州之弊,弊在世家大族压榨一方!只是此世与前世不同,此世有修行,有“御天地为用”的神通,因此想要更易时局有别的法子。
那就是镇压一州宗门,将自身发展成唯一超凡势力,而后以上至下,则可改变时局,同时维系成果。
荀翊如是想,也如此去做。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荀翊尚未理清散修之士,那些觉察到危机的世家大族就已然出手,抢先将修行宗门引入局中!
东禹谷罗刹门,放之九州并不起眼。
不过在幽州,他却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派!幽州各处世家大族,无不以此宗门马首是瞻,轻易不敢得罪。此度为了请动罗刹门,幽州三大世家甚至不惜拿出那珍藏多年的异宝——地宫古图!
时间,倒回数日之前——
仍是熟悉的何家庄园,何骥、秦雄、赵常霖世家三位家主再度聚首,一个个面容之上却都带着几分凝重,几分沉默,以及几分若有所思。
在他们身旁的茶几上,无一例外地都放着一个形制相类似的扁木匣。木匣未曾上锁,却都由各自心腹看守,颇为紧张严密。
时辰一点一点流逝。
三位家主面前的茶饮都换了两回,可等候的人仍未至,三人不由得有些焦虑踌躇。那秦雄年纪比另外两人稍晚,却颇具气度,仍旧从容。
倒是赵家赵常霖按捺不住,问道:“老何,你确信罗刹门的仙师,是今日到来么?”
何骥无奈,叹道:“赵兄,你觉得如此大事,老夫会将它弄错么?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呢!”
赵常霖向外边看了看天色,有几分焦虑地道:“可这时辰都快过去了罢?秦家主,你倒也说句话啊~”
秦雄浓眉微微皱了下,放下茶盏:“赵家主,稍安勿躁!兴许是罗刹门的仙师路途遇上些事,耽误片刻也不打紧。”
赵常霖无语地道:“我们三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带出来了,难不成罗刹门还看不上眼么?”比起另外两人,赵常霖明显更加在意那木匣。
三人闲谈之间,又过了一阵。
就在秦雄也有些惴惴不安时,外边忽地响起一阵风声,紧接着就传来何家护卫的低呼与混乱的动静。秦雄嚯地起身,目光转向何骥:“何家主,会不会是罗刹门的仙师到了?”
何骥也是一惊,他虽早有嘱咐,可还是担心族中弟子冒犯贵客,正欲起身出去看个究竟。然而就在此时,外边风声陡然一止,接着就有浑厚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
“何老弟,故人来访,怎不见人影啊?”
何骥听到这声音,眼中精芒闪烁,惊声道:“啊、那是罗刹门门主上官老兄!快、快随我出迎!”
秦雄与赵常霖听到此言,俱是一惊。
他们俩原以为罗刹门此度能派出一位长老,率领一部精锐门众,就已然是大幸。孰料罗刹门比他们预想之中更加重视,居然连久未现身的门主上官应也出山?!
三人慌忙迎出。
只见庭院之中,正有一队气势不凡的人马昂然而立,周遭围着一群惊疑不定的何家子弟。何骥迎出,当即就出言斥责自家子弟:“罗刹门上师乃是我何家贵客,方才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赶紧速速散去,莫要在此惊扰客人!”
喝退何家子弟,何骥笑着迎向罗刹门众人。
为首罗刹门主乃是个四十面相的中年,面貌寻常,不过双目炯炯,极具气势。以其方才言语而观,此人年纪竟比满头白发的何骥更长,只是道行精深、驻颜有术,方才并不显出老态。
“何老弟,别来无恙啊?”上官应笑眯眯地问候。
何骥笑容满面,拱手叹道:“无恙、无恙,上官老兄多年不见,气色一如既往,当真令人艳羡。今日登门,更是令我何家蓬荜生辉啊!快、诸位快里面请!”
罗刹门此行,一共来了八人。
何骥将众人迎到厅堂,安排尊位落座。寒暄之后,将秦雄、赵常霖引见,随即目光看向上官应身后众人。除去上官之外的七人之中,有三个年级略轻的,何骥认出是上官应弟子,另有一人年长,气度不凡。
何骥虽不认识,不过想来应是罗刹门尊长。
问询之下,只见上官应脸上带着笑意,当先为其引见的竟不是那尊长,而是旁边另一个二十出头、面带邪气的青年:“何老弟啊,来,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一位,是咱们罗刹门新近加入的长老,姓林名锋,乃是东海碣石山风月老祖的传人,圣教出类拔萃的人物!”
林锋啪地一下收起折扇,傲然中带着少许谦虚地道:“门主过奖了,在下不过是后生晚辈,还有许多需要向门主学习呢。”
何骥惊叹地打量着林锋,赞道:“林长老果然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上官老兄能得林长老这般人物助臂,宗门兴盛有望啊!”
“哈哈哈!”
上官应笑了一阵,颇为自得。双方又自山南地北地闲谈一阵,顺带着将两方各自引见一番,随即方才重新落座。不多时,何家子弟小心翼翼呈上香茗,恭谨而退。
上官应轻轻嗅了嗅,眉眼舒展,指着茶盏笑道:“‘宁神茶’,咱们幽州难得一见的上品‘灵茶’!此茶醒神益脑,诸位,难得何老弟如此大方,都尝尝吧!”
众人闻说,都不由惊喜交加,小心地捧起茶盏,享受着“灵茶”的滋养。唯独林锋尝了口,撇嘴放下,目光窥见旁人,包括罗刹门在内一众,都如奉珍宝的模样,登时心下好笑。
区区下级灵茶,也配被奉为“上品”?
果然小门小派,一个个的眼界狭窄,令人发笑!
林锋自当初“死灵渊”与炼血堂一众分道扬镳,离开空桑山后,便心有郁郁,十分不忿炼血堂果实最后为荀翊所得。郁闷之下,他也生出了强烈的争强好胜之心,不愿就这么灰溜溜地返回东海,遂一路南下,到了幽州。
适逢罗刹门弟子与荒野妖兽斗法,林锋无意中出手,救了罗刹门弟子一回,以此与之搭上了联系。罗刹门的体量,与原先年老大的炼血堂相差无几。
林锋与之相熟之后,忽地生出想法,欲要如荀翊那般以小谋大,打算将罗刹门的基业夺到自己手中。故此他学着荀翊加入宗门,凭借“山河扇”的超绝威能,成为罗刹门的一派实权长老。
一年过去,林锋性子虽傲,实力也强,逐渐站稳脚跟。
只是他深藏心中的谋划,却分毫不见端倪,让林锋也不免生出几分急躁。直到这一回,幽州世家遣人来访,欲以重宝“地宫古图”相请,让罗刹门帮忙对付一个什么“荀家”。
林锋听闻,忽地心血来潮,直觉这或许是个机会,遂当即请命一同前来。
此时众人专注品茶,时不时开口夸一声“灵茶”滋味,倒也无人注意林锋那隐晦的鄙夷。少倾,品茶已毕,赞叹过后,也开始进入正题。
上官应开口道:“何老弟,你派人上门,说有什么‘地宫古图’,不知其物何在,可否给我一观究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