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皆是修真之士,该知晓‘四方上下、天地自然皆诞生于混沌’的道理。当然了,世界之起源在于什么,从古至今流传着许多种说法,老夫在此也不与诸位探讨深究。”周一仙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嘲那般轻笑了一声。
正道、魔道,乃至各个宗门派系,对于“诸天神魔”的认知都有不同。周一仙虽未明言,可观其穿着打扮也知是出身“玄门道家”。当着“天道盟”一应供奉“幽冥圣母、天煞明王”之众,他可不辨去分说那些古老的传言,单只从“天地自然”而论。
“何谓‘混沌’?‘一’也,‘万象’也。”
“诸位与老夫所处这神州浩土世界,皆是由混沌演化、生生万物构成。此中自也有人们熟知的草木土石平凡之物,也有奇珍异宝精粹之灵,更有令人叹服的‘造化之神秀、自然之伟力’!今日呈现在老夫与诸位眼前的‘地脉灵力’正是其一。”
周一仙此番言语算不得深奥晦涩,立意却是高屋建瓴。
别说刘镐一众越发目光灼热,就是桃夭、野狗道人颇具定性之人也眼界大开,方知“地脉灵力”之玄妙。在它面前,什么修士的“法力”、“元力”,俨然成了末流尘埃。
莫非“地脉灵力”才是直指大道终极的密钥?!
“周前辈,依你之言‘地脉灵力’如此‘显赫尊贵’,实乃造物显化的伟力,不正该好生利用起来用于探寻大道吗?”刘镐如此想,也如此直白地询问。
周一仙摇了摇头,敛容道:“你如此想,正是没明白老夫言语中的真意!‘地脉灵力’乃‘天地自然之力’,其恢弘浩瀚无垠,正与那演化万象的‘混沌’一般。‘混沌’为何?‘全’也!‘地脉灵力’亦然。”
“它虽然被世人称作‘灵力’,实与修士修行御用的‘灵力’截然不同。它如石之原胚、水之初浊、气之浑沌,包罗山川万象、木石生灵,应有尽有、无所不有!故能成地之载物厚重。”
“明白了么?”
“它就像是一碗水,水中充盈着清冽、甘甜、泥沙、虫豸、污浊以及诸位能想到的一切。修士修行御用的‘灵力’则是天地间纯净无杂的‘水’,若汲取‘地脉灵力’这样一碗水进入躯体之中,诸位觉得会如何呢?”
周一仙捋着胡须,目光从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庞上看过去。他本不需要将此等隐秘倾吐而出,实是想到“地脉灵力”既以引出,放置于此,早晚会为人接触。到了那个时候,“地脉灵力”仍会引来垂涎,与其任其冒冒失失闹出祸患,不如他索性讲清楚、讲明白!
至于旁人信不信,那则是自有人关心的问题了。
“原来如此!”桃夭恍然神情中带着后怕的心悸,若没有周一仙说明,显然她心中也未尝没有触碰“地脉灵力”的心思,“‘地脉灵力’属于‘天地之力’,理所应当蕴有诸般‘伟力’!只是那些‘伟力’对于我们修士而言却是无法利用的‘剧毒’,如是心生贪婪冒然滥用,岂不是死路一条?”
“周先生,此番若非您提点,我们怕是要吃大亏!”许是当真感激,桃夭说到此处认真地行了一礼。旁边其他人反应过来,或快或慢也跟着行礼,口称感谢。
野狗道人拍着胸口保证:“老前辈你放心,我会派‘禁天’的兄弟帮着老冷他们镇守此地,决不会出现半点差错!”
周一仙笑声爽朗:“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只是他的目光如同黑夜那般深邃,仿佛早已洞悉。说罢,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叹道:“到底是老迈之躯,才忙活这么几天就疲乏得紧~”
桃夭会意,笑容满面地道:“先生劳苦功高,还请务必保重!此处暂无别的事情,不妨由桃夭送先生归居处休息?”
周一仙看了看其他人,见众人皆无去意,暗自无奈叹息,应道:“也好。”
两人自高台而下,走出人群。众人经过时皆恭谨见礼,然而却并无真正愿意在此刻离开之人,连人群最外边的部众也簇拥不去,心思彰显无疑。
周一仙暗叹,到底是底蕴浅薄,离了荀翊宗门就如“群龙无首”地失了魂!
时至今日,桃夭于“天道盟”与荀翊的归属感和忠诚,早已不逊野狗道人。相比较而言,桃夭较野狗多了几分悟性,许多时候更能领会荀翊之意,也更乐于为宗门谋划深远。
荀翊早有言“地脉灵力”关乎宗门兴盛存亡,故桃夭也万分上心。此番成功引动地脉,最忠诚的野狗留在原处驻守,桃夭便欲向周一仙多多请教。
两人方自高台走出不远,黑暗中迎面行来一人。
“山川蕴势,浩土蓄灵,是为地脉——此中隐秘,旁人休说御使,便是有过听闻之人也稀世罕见!我实在好奇阁下到底是何人,居然懂得御使天地之力?”
“法御万象”是玄门的手段,青云门更是其中佼佼者,那闻名天下的“诛仙剑阵”正是“御天地之力”的大成之作!
水月自愧不如,又怎会不好奇周一仙的来历!
“咳~”周一仙轻咳一声,水月锋利如刀的眼神令他颇为不适,“阁下莫非是那‘水月真人’?”
水月戏谑而视:“阁下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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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先生近日里忙于正事,对阁下之事或有耳闻,实则不甚清楚。”桃夭微笑着为周一仙解围,随即又上下打量了水月,“水月阁下的气色不错,看来伤势颇有好转呢~”
水月淡淡地瞥见一眼,一言未说地转开目光。她自是认得桃夭,不过相较于“地脉引动”之事,旁的委实无关紧要。
如此无视,桃夭皱起了眉,目中掠过锐芒。不过她随即似是想通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再无介意。
——唯胜者,才有资格大度。
桃夭自诩现在她才有资格!
“阁下既然能引动地脉为用,也当知晓御使此等天地之力不可不慎,稍有差池即是山川崩碎、万灵禁绝的祸事!为了一宗一门、一己之私,就担上如此罪孽与风险,阁下也无动于衷么?”水月清冷如冰的双眸逼视着周一仙。
大能之人也必有大智,水月对其行止不解,更有“身怀能为不行正道”的义愤。
周一仙能感受到那般心境,也能理解,自不曾生怒。他叹息了声,道:“水月真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免生有误解。‘地脉’确如你所言那般恢弘而极具危险,可正需此等天地伟力才能真正抵御源自‘九幽阴冥’的侵蚀!时局如此,天意如此,老夫既然亲见又怎能做到置身事外呢?”
“呵,”水月冷笑,“阁下执意助纣为虐,又何须拿什么‘九幽阴冥’作靶?扯那虚无缥缈之事实在可笑!”
周一仙神色一动,奇道:“水月真人莫非不知?”
水月凝眉,道:“知什么?知你所言荒谬之事?”
周一仙似有几分后人不争气的无奈与慨然,他微微摇头,叹道:“此次天象异变,尘封许久的‘幽州地宫’现世,正是因为那传说中的‘九幽阴冥’与现世之间有了连通的裂隙,故此天生异象警兆世人。贵派既承‘天下第一正派’的名头,也当以天下人为先,真人远道而来兴师问罪,老夫还以为正是为了此事,没想到真人竟是分毫不知?”
那言辞殷切乃至痛惜感叹神情,全然由衷而发,让水月惊疑愈盛,忍不住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与我‘青云门’是否有所干系?”周一仙无语,反问她道:“难不成老夫言语,在阁下面前完全不值得一听么?”
水月见周一仙不答,疑惑不减,愈是思索。至于他的反问,水月淡淡开口:“你难道不知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言语说得再多,我也无法取信,更何况从始至终都是伱们一家之言,越是不足为信!”
周一仙讷然,桃夭见他这副模样不由莞尔。
听到桃夭轻笑,周一仙沉吟地道:“没想到真雩大师的传人这般固执,罢了,你想要亲眼见证事实也并非不可!只是此事老夫无法做主——”他往桃夭看去。
“此事,我也做不得主!”桃夭对上周一仙问询目光,立即摇头。
周一仙无奈摇头,捋须道:“那就没法子了,只好等那真正能做主的人回来,再由他决定是否向你展现那可怕的‘事实’吧。至于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还请水月真人安心休养。阁下伤势不轻,我们也费了一番苦心才将阁下从危境形势中救回,切莫白费我们的努力才是。至于其他阁下关心之事,且如老先生所言,等那位‘能做主’之人回返自有决断,还请阁下多几分耐心。”
桃夭接过周一仙的话,不卑不亢,笑着说完那隐含锋芒的言辞。
水月冷声道:“你说的人是那‘荀翊’吧?”
桃夭笑而不语,略侧了身向远处招手,黑暗里顿有一位“玄天部”属下现身而来:“送这位贵客回石殿休养。”那属下领命:“是,部主!”桃夭又道:“另外,你也候在外边,若贵客有何需求你便及时满足,不得怠慢!知道了么?”
那属下神态分毫未改地应道:“是,部主!”随即来到水月身前,态度恭谨,语气似全无起伏地道:“阁下,您请!”
“哼!”水月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欲去,忽地站定回头,头一回问出“正事”之外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桃夭秀眉微挑,轻笑声道:“我是‘天道盟’桃夭,还请真人指教。”
水月点了点头,转身而走,不过仍有声音回道:“先前你不曾杀我,后又施以援手,实属不智!他日若在别处碰见,我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因为‘正邪不两立’!”
桃夭愣了一下,旋即一笑置之。
待水月走远,桃夭侧身转向周一仙,语气凝重道:“老先生,你方才将那么多隐秘之事说与一个‘外人’,是否太过僭越?”
周一仙手上捋须动作一滞,没好气地道:“哼,老夫若是僭越,你桃部主不该早早制止么?别以为老夫看不出你们将青云门首座真人这般烫手山芋带回来的目的!想要与青云门化解仇怨?嘁,你没见方才那位水月的固执模样?些许小恩小惠根本无从动摇她的心境!”
“老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桃夭笑容灿烂,“不过,倒也不必奢求‘化解仇怨’的地步,只要能争取些缓和时日就足够了。因为我们缺的正是时间,而时间,能让我们越来越强,到再也不惧任何人!”
周一仙失笑摇头,返身往归处而去。
“好高骛远可是大忌!别的不说,你们先过了‘地脉灵力’这一关再说罢!”